方拱乾，初名策若，字肅之，號坦庵、裕齋，又號江東髯翁、雲麓老人，晚年改號甦庵。安徽桐城人。生於明萬歷二十四年四月初三日，少穎悟，七歲即能屬詩文。萬歷四十六年中舉人，崇禎元年中進士，官庶常，館選第一。以其父病逝未葬請歸，崇禎七年避亂寓居金陵之東園石橋。約十三年復入京，除翰林院編修，遷中允，轉左諭德，分校禮閨。旋晉少詹事，充東宮講官。崇禎十七年明亡，為農民軍所俘，五月清軍入關，得以脫逃南歸金陵。清順治十一年，起為內翰林秘書院侍講，十三年十月升任詹事府右少詹事。順治十四年丁酉科場案發，其五子方章鉞赴試，被彈劾與主考官方猷“聯宗有素，乘機滋弊，冒濫賢書”而拿解刑部，十五年拱乾與長子方玄成、次子方亨咸受牽連下獄，於同年十一月判流徙寧古塔，次年閏三月初三日攜家眷自京師動身出塞，至七月十一日抵戍所寧古塔。順治十八年冬，以認修前門城樓工程自贖而赦歸。其後先寄居淮陰，後客寓揚州隨園，以售字為生。康熙五年病逝，年七十一歲，門人私謚和憲先生。著有《寧古塔志》，亦名《絕域紀要》，後人輯有《方詹事詩》，分《何陋居集》與《甦庵集》二種。拱乾有女二人、子六人，其子依次為玄成、亨咸、育盛、膏茂、章鉞、弈箴。南山集案中，玄成雖已前卒，仍被開棺戮屍，其子登嶧、孫式濟也牽連入獄，并遣戍卜魁。

方拱乾何陋居集

題記莫友芝

戊午秋得江寧諸次，殆付刊寫樣之本。或當時未果刻，故卷首題名，皆其後裔世守者也。庚子一年無，必佚脫矣。昔老友蕭敬孚常喜述其鄉桐城先輩遺事及著作，今安得如敬孚者而一叩之耶？

獨山莫氏

《何陋居集》自敘得詩九百五十一首，庚子一年所作，當有五百四十九首。

收藏者題名：方嵩齡敬藏方世黼敬藏方求晟敬藏方遵衢敬藏方志祖敬藏方山敬藏

自序

老人以己亥閏三月十五日出關，迄辛丑十月十八日生還，流離荒塞，凡一千日，得詩九百五十一首，名曰《何陋居詩集》，蓋取陽明子居龍場之義而顏其所居室也。屋不盈一笏，雞毛筆雜牛馬毛，磨稗子水作墨渖，烏烏抱膝，聊送居諸，不復料此生此章句，再入中華流傳士人口矣。昔人誦少陵詩，秦川以後更佳，殆謂其窮且老爾。余年較少陵入蜀時更老，若窮則不惟遠邁少陵，即沈、宋交歡，蹤跡猶在輿圖內。縱觀史冊，從未有六十六歲之老人，率全家數十口，顛連於萬里無人之境，猶得生入玉門者。咄咄怪事！他日知我者，不知我者。當亦曰：此白頭老子，崛強尤爾，尚能於萬死中自寫胸臆，庶幾與少陵“他鄉閱遲暮，不敢廢詩篇”之意，仿佛其百一乎。若夫窮雖奇而詩不工，年雖老而詩不老，則學與力實為之，余終身百拜少陵下矣。辛丑長至日，甦老人方拱乾自題。

己亥年是年自都門出山海關，過瀋陽，至寧古塔，共得詩四百首

出塞送春歸

出塞送春歸，心傷故國非。花應迷海氣，雪尚戀征衣。時序有還復，天心何忤違。攀條對楊柳，不獨惜芳菲。

中後所城樓

瘏馬殘城歇夕陽，登樓萬緒益茫茫。海風吹水上山綠，草色迷沙帶磧黃。戰壘星棋游犬豕，遺氓涕泗說刀槍。市朝興廢尋常事，遷客何須問故鄉。

吳平西故宅

平西故宅殘城裏，昔日將軍今日王。天地運開懸隻手，君親仇重豈他腸。秦關千古成虛堞，漢水分流望夕陽。記得當年曾把臂，面痕猶帶雪花瘡。

吳將軍戰場歌

亂石河邊十字路，危岡古廟烏啼樹。黃沙白晝吹陰風，云是平西破賊處。平西奉詔守關門，關內攀髯哭至尊。父母作俘妾作媵，不降固死降寧存。出城三戰軍力竭，日黃鼓死援兵絕。吞聲飲血降皇清，降清端的勝降賊。半夜鑚刀天明戰，三十萬兵同雪霰。真王印出太和宮，老父頭懸范家店。吁嗟呼，賊不亡明清不入，驅除本為真人力。賊不送死死不速，自投刀俎鯨鯢肉。古今歷數攸歸信有神，韓彭事業豈由人。當日鑿門授鉞命，將軍乃為今日開天茅土第一之奇勛。

保障臺

傍海孤臺荒且危，昔人築此欲何為。千門望斷平安火，五夜聲號骸骨悲。成敗敢言軍似戲，興亡自古局如棋。獨憐疲蹇閒尋處，想見當年萬馬馳。

三山

未必三山即此山，居然突兀立波間。晶瑩萬里無雲鏡，綽約千峰抱日環。龍血難腥銀漢水，漁舟欲叩玉真關。投荒不礙茹芝計，立馬蓬瀛恣往還。

塔山杏山

吁嗟乎，塔山杏山一平壤耳，非有蠶叢劍閣巑屼深阻，何居乎當日公然以天險名。險不以地良以兵，竭中原全力，并住於關外之五里一臺，十里一城，宜乎踞虎豹而控門庭。及其敗也，如奔濤雪卷，槁籜風驚。合三十萬人命，不能執寸鐵爭。至今父老泣涕指點，塞井夷灶，溢谷填堙。士卒委草莽，鎧甲浮海濱。烏鳶飽難飛，蛟龍壓欲沉。今往安客枕，猶啾啾聞陰風冷月之哭聲。吁嗟乎，古今征戰不一代，書生眼孔何深怪。君不見隋煬帝，遼東浪死歌聲沸，宮音不返成何濟。又不見唐太宗，猬鬚日角天下雄，高麗晚出無成功，築臺瘞骨稱憫忠。三韓從來兵革地，幾人稱王幾人帝，將有興者必有廢。吁嗟乎，興廢惟天豈人為，往事無勞動客悲。

松山

前朝諳敗績，此地乃松山。一戰傾明祚，千秋輸漢關。濠深流水咽，石冷血花斑，舊龜終年哭，誰知丞相還。

募僧收枯骨

敗亡二十載，枯骨尚如麻。中豈無才智，生原有室家。啼魂昏白晝，掩面乞黃沙。何處煩冤盡，觀空仗法華。

廣寧城頭

醫巫閭是望中山，指點殘黎疑信間。北鎮神誰憑享殿，南冠人尚戀榆關。光熹往事傷心久，劉杜征魂帶血還。慚愧高岡祠李靖，紀功碑斷蘚花斑。

溫泉

春風不敢窮邊雪，陽德長噓北海源。自痛飛霜寒徹骨，逢泉喜得尚名溫。

大凌河

登陴夜半鼓聲頻，道將驚披折角巾。天曉旌旗忽改色，居人猶說太夫人。

松山之二

降將爭看敗將奇，李陵不改漢旌旗。獨憐塘報無消息，天子招魂哭督師。

瀋陽望遼陽

瀋陽道不出遼陽，白日荒荒古戰場。四塞河山全貢禹，千秋封垤尚言唐。遷都獨詘盈庭議，近甸翻留大漠荒。卻憶公孫曾恃險，撫圖憑弔轉悲涼。

晤剩和尚四首

一

函公先我竄，回首十餘年。忽漫相逢日，悲哉塞外天。驚心看白髮，往事指青蓮。緒亂難理說，無言不為禪。

二

羅浮何國土，強說是君家。誰謂三韓草，偏殊五嶺花。道心增馬齒，佛眼小龍沙。疲苶原無限，何勞代我嗟。

三

醫王寧有病，藥在故人心。今日齋房色，十年空谷音。茶瓜傾橐供，風雨命車尋。仿佛秦淮渡，茅堂朝夕吟。

四

前途餘更遠，此地可為郵。萬一通魚雁，無令隔馬牛。法幢宜永日，客枕易驚秋。未別先留語，聊紓去國愁。

晤赤和尚

贊公杜老同羈旅，尚在輿圖版籍中。嗟爾竄身來絕漠，聞予去路更蒙茸。孤藤卓處心調象，片笠擎來雪印鴻。撒手幾回還執手，誰言別淚礙虛空。

答陳心簡

幾年放逐為君悲，而我今來更過之。斗酒緒從孤戍結，全家路與萬峰期。頹齡怕說前朝事，老氣欣披近日詩。莫道相逢旋判袂，殊方離合豈人為。

生日

不死頭顱私怪天，奉茲嚴譴始惺然。欲留青海無窮地，令享紅生未了年。歲月豈因殊域異，泡漚不受老僧憐。孩心對酒開涓滴，醉舞還同稚子顛。

午日渡年馬河

信讒一不用，千古遂稱冤。何與蛟龍事，空勞舟楫喧。命窮絲費續，天閉向無門。轉覺汨羅淺，臨流未敢言。

阻雨

風雨千山復萬山，征裝半在水雲間。臨河爭道公無渡，伏枕俄驚身已還。塞樹密如吳樹綠，馬聲靜共鳥聲閒。艱難莫漫悲行路，暫憩渾疑銷夏灣。

河邊獲大木，輿人斫而為薪

棟樑供爨具，用捨更何論。回憶風霜日，曾勞天地恩。斧斤尋殺運，林木任燎原。試問秦宮火，巍峨誰尚存。

五月十三日雨相傳是日為關將軍生日

將軍義勇無生死，此日爭傳雨洗軍。血淚江河流萬古，雄心社稷憾三分。殊方草木知禋祀，異代蓬弧空見聞，才略如君猶抱恨，腐儒何事哭黃雲。

曉行長嶺，見山腰皆白如水湧，因憶黃山雲海仿佛似之

翠微橫坐海，不信是雲封。惟我當年見，黃山日出峰。羈魂傍舊夢，邊地學華容。徑險偏多勝，疲驢代短筇。

馬上摘黃花

不采亦盈谷，披榛映馬黃。自然供捃拾，匪獨代糇糧。競插蜂針亂，輕籠牛背香。午炊隨眾飯，手摘認親嘗。

雨驢

風雨離群牧，孤椿青草堤。馳驅爭馬力，凍餒忍雞棲。萬里嘶危棧，千峰隱障泥。飄零慚惠子，身病不歸溪。

立秋

馬上忽驚秋日至，出門回首尚殘春。流光逆旅不知速，絕塞悲風長自親。解網誰能援李白，燎衣何必罵章惇。傷心豈為逢搖落，轉笑當年作賦人。

混同江懷古

混同江是金朝地，夜夢神人冰渡河。帝業只從遼禍始，天心其奈宋轅何。傷情白豕風吹雪，痛飲黃龍淚作波。獨笑蔡州函首日，趙家塊肉尚無訛。

嘗王瓜

一

食經生四月，嘗此乃秋期。逐客味原儉，殊方土合遲。不遑計甘苦，安忍問根枝。一嚼欣然飽，涼生故國脾。

二

竄地人傳說，陽坡種此宜。東陵侯已失，南國思何為。實澀種原貴，天同露不滋。平生耽老圃，匏係莫深悲。

俘妾行陳氏廣東香山何相國媳，父御史，夫令尹。

窮廬有婦醜還壯，內家半掩啼痕樣。含悲約略說家門，阿翁曾拜前朝相。父列臺班夫令尹，鬼妻血刃長加頸。衾裯偏受妒婦嗔，赤腳擔柴手汲井。早知人生一死難，父翁悔作當年官。孤兒寡婦遍天下，豈只區區何香山。薄命不獨紅顏女，地老天荒恨何許。羈人萬死自甘心，轉為閨娃淚如雨。

野幕雞聲

馳驅常辨色，三月不聞雞。曠野聲何自，人家河水西。隨風知近遠，入枕審高低。歸夢勞驚斷，遙遙信馬蹄。

賣牛行

駕車老悖門人贈，毛疏骨健性遲鈍。負重致遠不萬里，一石兩石差堪任。艱辛跋涉已半程，土人東指路難行。泥深石峻病牛足，不如留此事秋耕。中道棄捐客心苦，賣牛買粟充朝釜。猶幸不為文繡棲，餘年晚食終場圃。君不見黃鬚健兒昨朝飢，生啖牛肉剝牛皮，牛生不辰生斯時。

老牛別

老牛對我眼含淚，執事不終甘捐棄。惠養雖勞別後恩，頹齡悔作生前計。牛兮食草莫深悲，勉強秋田事晚犁。有力當用勿用盡，用盡誰憐筋骨疲。芻豆雖嘉勿認真，從來主家慣負人。爾我相依且半載，此去誰知疏與親。夕陽短笛好相對，塞耳莫聞倉廩利。喜時犬彘共人餐，等閒刀俎如兒戲。牛兮珍重善自保，不才自古多壽考。渥洼幾個盡麒麟，沙場敗櫪同終老。吁嗟乎，物微離別亦覺苦，我行有錢當贖汝。

樺樹行

阿稽林子深百里，松檜蒙茸雜榛杞。中有樺樹高而疏，剝皮堪飾弓與矢。本朝戰伐起關東，器具常思用鎬豐。甲士三百隔年採，課皮不下征租庸。跕道傳餐苦供給，餘工採參兼採蜜。天不厭兵害生成，特向深林產此物。一樹皮盡一樹枯，更揀大者留小株。本欲殺人身先死，樹乎樹乎何其愚。噫，安得樺樹樹老不生皮，橐公戢矢萬方熙。

寧古塔雜詩計百首

異俗難為說，平衡亦寡猜。忘情游鹿豕，隨意侶蒿萊。塞北猶回顧，江南豈易哀。艱難兼鹵莽，吾道合塵埃。

勿言老死近，只作受生初。是地即成土，何天不可居。鴻荒隨手眼，今古總蘧廬。一室同心遠，千間誰過予。

萬法了無味，瞿曇畢竟賢。相經風雨好，燈借爨薪傳。依託八千里，顢頇六十年。蒲團相對笑，開闢此中禪。

已拼死道路，仍作里閈人。歷險知天厚，偷生賴土淳。鴻傷無足慕，龍老不勞馴。翻笑桃源叟，多方苦避秦。

輿圖既軼考，聞見復沉淪。廣袤凡萬里，蓁蕪絕四鄰。安知千載上，不有似予人。愚智同黃土，摧頹莫損神。

荑稗公然熟，癭瓢香色多。非關珍異種，久矣賤嘉禾。腹果無餘味，神充具太和。含餔疑聖訓，惡莠欲如何。

自然成太古，不用閉柴門。心死身偏壽，形卑道更尊。減燈賒夜月，盡睡飽朝暾。歸夢尋常慣，渾忘客裏魂。

舊書濕未毀，敝硯破還堅。細認模糊字，孤吟混沌天。憾端歸一畫，結習守殘編。耄矣誰堪說，摩挲聊送年。

同來二三子，錯落住山樊。風俗隨雞黍，榮華足瓦盆。烏棲柴柵巷，驢背夕陽門。何必愚公穀，枌榆已是村。

向使買山隱，那能如此深。只今泱北外，獨具泬寥心。皂帽還言近，黃龍安可尋。惟餘檐際鳥，不譯有華音。

曬書還曬藥，移席趁斜陽。久識刀圭妄，誰言賢聖強。累人原血肉，誤我是文章。珍惜復何意，狂癡性未忘。

顏居曰何陋，豈敢擬宣尼。憶昔陽明子，流離瘴海時。平生仰止處，傳誦謫居詩。仿佛如相對，高蹤良可師。

但作前因解，猶非素位心。勞生原自古，任運復如今。底事成完好，何方不陸沉。遁荒還逸老，蓽路亦山林。

邊寒場圃晚，白露黍才登。碾鈍晨炊晏，餐廉木碗增。提攜勞甕醬，荒蔓抱瓜藤。麻麥山中味，為農半似僧。

籬落臨濠近，蘆高水自流。風來平野色，江上故國秋。鵝鴨浮還數，牛羊牧未收。何堪長笛發，客久不言愁。

倦來藉草臥，客至任支離。禮法寬章甫，蘭闍省語辭。敢言茅屋趣，懶誦采薇詩。徙倚煩殘照，柴車將下時。

聞道炎天雪，俄驚秋日暄。甘窮疑土厚，拼死顯生尊。依託長鑱命，羈遲掛月村。洞開心不覺，短柵本無門。

怕作鄉關夢，生憎京洛書。冷灰元喪我，絮語轉愁予。麋鹿豈長聚，蜉蝣總太虛。象王絕回顧，久是厭離餘。

負俗留倫理，蓬門孝弟存。萬端歸草莽，一線保乾坤。白水萊衣舞，蒼顏藜杖尊。敢言求野禮，自怪老夫惜。

秋水同心淨，頻過杖履輕。遠山相揖受，淡日共虛盈。牧馬小如豆，雛鴉囀似鶯。鄰家諳熟徑，傾耳愛經聲。

不畏百罹苦，轉疑四大堅。得天徼瓦注，蔔地昧筳篿。筆禿難題雁，波窮羞跕鳶。莫傷頭白盡，易度是殘年。

粥只須三合，裘何妨百鶉。悠然飽旦夕，早計禦冬春。獵騎貽筐果，村童饋釣鱗。逢迎歡白髮，姓字不通鄰。

雞豚紛在眼，桑柘景依然。久客初移地，新農學用天。柴青塒桀穩。籬靜戶庭偏。田野終身願，誰知在極邊。

城曠村為市，人貧布作錢。五都歸負戴，三戶飽炊煙。牛背依秋燒，鴉聲縱晝眠。壺中惟土室，疑隱亦疑仙。

偶然問病去，行藥亦無期。自悟生為幻，人言老是醫。方書看濕漏，草木審權宜。莫笑懸壺易，韓康命似絲。

侏離何處子，指此是中華。魚鱉長充米，貂狐欲換瓜。衣冠傳自異，風土較來嘉。益感君恩厚，投荒亦有涯。

童山亦作色，晴日照來嘉。不信霜侵骨，還看籬帶花。放懷天地曠，隨步道途賒。稚子侯門近，驚心予有家。

出門隨所適，不問入門愁。漏屋睡常足，荒廚飽即休。照臨同日月，金石幾王侯。土著猶羈旅，長歌塞外秋。

茶臼當窗立，悠然西北風。松濤回午枕，椰碗對秋空。暑雨緘滕異，家山節候同。旗槍矜白露，萬里是江東。

毳帳依籬設，居然堂室分。坡陀供几席，屋漏漬丘墳。過簡寬新客，初寒愛夕曛。垂簾休野望，不復恨浮雲。

尋常略哀怨，聲已慣胡笳。複此閭閻靜，從無鼓角嘩。籟遙生木末，烏噪作霜花。淳樸山川異，誰言天一涯。

勞勞秋已老，今夕見天河。露宿野何次，風高漢不波。生成甘自外，象緯尚無訛。牛女應相笑，華夷同一過。

孤茅煙泄處，瓜菜即成園。秋色深棲野，溪流清在門。先霜營旨蓄，和露給饔餐。恰稱羈人意，籠筐帶杖痕。

一泓橫似帶，爭道可容舟。樹杪溪還廣，漁家網未收。擬乘晴暖日，共棹水天秋。夙負滄浪志，新驚海外洲。

狼狽何生理，經營徒自煩。先來諸長老，浪指野田園。菽豆它家囷，柴桑明歲村。意中堪眼飽，饑臥忍朝昏。

籬門開不正，無意對青山。黛色朝猶夕，秋光媚且閑。頻過賓客少，偶出杖藜還。露坐延明月，終宵未上關。

敢希籬落就，入耳愛丁丁。萬里無家子，三間伐木聲。菜留鄰圃短，風入紙窗清。指畫何年屋，偷安計已成。

爨餘紅榾柮，爐壽手長熏。香貴松脂代，煙微茗碗分。坐來深日影，閑處度山雲，大地薰蕕雜，何勞辨苾芬。

欲出休還坐，秋暘何太暄。無期荒草路，有蔭短牆痕。農事方矜獲，天心尚肯溫。自憐冰窖底，負曝骨猶存。

樹少難三匝，窮烏不擇枝。但能安飲啄，焉敢問高卑。好我勞相識，逢人多愧辭。蓋頭還鼓腹，大塊已無私。

莫作求全相，自然顛躓無。此生何厭足，是物有榮枯。地遠欲誰向，天高豈易呼。不謀還不疚，孤火照雙趺。

造化如山鬼，離奇技亦窮。憑將七尺受，已覺萬緣空。習坎心常易，安屯志自通。眼看風色異，元不怪飛蓬。

何曾書咄咄，豈敢唱烏烏。束髮輕名驥，長纓中禍樞。中元無壘塊，人自說崎嶇。箕豆南山末，濡毫硯不蕪。

八月風吹面，江南十月天。秋冬時豈異，遠近地應偏。熱客居難問，寒氈坐有年。長安寧不冷，凍馬戀霜韉。

版築規模隘，鋤鐮牧豎驕。蝸涎驚廣廈，象教學孤瓢。茅淺霜先老，籬疏市不囂。擬將河畔柳，傍戶插山腰。

少陵夢李白，詩苦不堪吟。顧我才名愧，何人寄託深。常懷天寶恨，難問夜郎心。寂寞青山路，千秋猶舊岑。

明知霜色白，隱忍問農夫。如爾田疇晚，堪茲朝夕無。帝天寧好殺，草木尚愁枯。自歎膏脂盡，他邦借土腴。

曝背亦何候，淩晨愛早暄。心驚霜易落，眼見日多恩。馬上穹廬幕，半邊破柵門。不因人暖熱，白髮頗長溫。

義興砂注好，異域煮霜泉。自信茶成癖，還疑瓦得全。孤裝長物少，低突露華鮮。水遞何勞問，瞿塘在目前。

茅茨寧用剪，撮土竟為牆。有地將雞犬，何心計雪霜。鄰家堪過酒，馬上已登堂。偏稱君公隱，還無牛儈忙。

村稀鄰井近，秋老轆轤聲。月出梧桐斷，流回萊葉清。灣環防雪凍，斟酌與溪爭。汲少童兒懶，公然以讓名。

寥寥堪指數，羈旅外無人。安土離鄉客，生今上古民。話惟知布粟，性不識簪紳。晉魏甯勞問，嫌他漁子津。

女牆不盈尺，兀立控諸番。始覺皇威遠，彌欽地勢尊。成城寧用眾，在德足維垣。慚愧饑愚老，安眠秋樹根。

豈是飄零始，無家三十年。田廬歸盜賊，萍梗飽風煙。久已忘桑梓，寧須卜澗瀍。去鄉何近遠，枕上即天邊。

莫妒歸巢鳥，鳥言人不知。試看紛止息，或亦有羈棲。萬物願誰滿，重玄數易奇。受天還薄責，何處顯艱彝。

聞說龍江口，星羅十二城。人迷石上字，魚伴海邊兵。此地豈無外，當年尚有征。遐荒還自慰，聲息接神京。

崖蜜求還易，村舂麥複勻。嘗新驚八月，沃飽樂千春。方法詢風土，過逢坐比鄰。誰言饑欲死，氈雪愧前人。

一几同兒坐，分頭各讀書。衰年遮眼目，旅食答居諸。難字休輕過，危機莫浪籲。古人終不誤，沒齒愛三餘。

秋泥驚見藕，何處已開花。去此村邊路，叢生水一涯。古城疑瓦礫，殘碣隱人家。歲歲西風暮，紅衣落日斜。

飯罷扶筇岀，兒隨恐力疲。閒情愛獨往，信步寡前期。屋外清溪水，霜余黃葉籬。來回途漸熟，僕僕複遲遲。

溪流茶性愜，遠汲恐童頑。親挈簞瓢往，分攜升鬥還。露芽爭日白，生葉煮霜斑。忽憶江心寺，漁舟郭璞山。

霜重風還善，秋晴暖似春。有聲飛鳥過，無事獨行人。緩步成幽徑，新居認舊鄰。坐談淹落日，不厭杖藜頻。

何事驚鄰犬，應知杖笠殊。??寧只爾，踽踽尚存吾。老醜甘從俗，顛危獨守愚。雲中聲似豹，亦吠住人無。

馬賤錢難售，霜嚴草已枯。千秋幾伯樂，萬里此泥塗。性命崎嶇共，形容老瘦俱。輟餐寧買粟，痛豈念艱虞。

蒲溪清且淺，鳴躍縱鵝群。力困稻梁少，命從刀俎分。羽毛誰愛惜，行輩自紛紜。目斷霜天鶴，高音不復聞。

徑暖沙仍軟，溪寒霜更澄。衣多喧浣女，獵罷忍饑鷹。獨樹對如客，枯藤卓似僧。相逢惟識面，無愛亦無憎。

不為明日計，已穩一宵眠。賢聖寧無命，羲皇別有天。死原惟我分，老肯受人憐。崛強還恒順，隨心合自然。

晨興晝復臥，破帳暖秋暘。爐篆浮書枕，茶聲繞筆床。夢回身世幻，眼對古人狂。作息渾無度，心安即是鄉。

同罹吳子病漢槎，今日起柴車。骨瘦難成句，心傷轉讀書。年衰資小友，秋好足從予。晴屋霜原裡，高吟伴索居。

佛字驚群耳，環觀笑語喧。不通彼我義，益省應酬煩。法界有時盡，慈容何處尊。霜空照滿月，冥對靜無言。

薄喧安晝靜，高枕使眠輕。衰力寬溝壑，甜鄉長性情。亂雲堆眼白，孤緒逼天清。何事斜陽醒，書聲共梵聲。

動即良朋屋許、彭諸子，交稀地更偏。遝來眠食共，不道往還便。一坐能淹夕，如茲可送年。曩時桑柘社，尚覺費周旋。

客至茶將熟，親烹客自斟。坐稀煙欲斷，禮簡味偏深。濃淡殊方色，艱難旅篋心。松風時入耳，敢問故山音。

悔吝原甘受，生平敢先人。遭茲時與地，況複拙而貧。屋破賒營土，傭饑緩伐薪。苟安終易就，事事守吾錞。

俗淺驚新客，行稀翼後人吳、程諸人。只今秋欲盡，應與雁同賓。雨澀溪湍減，霜高嶺路秦。牛車爭晚獲，西望待君巾。

累俘猶祓襫，貿貿不啼饑。勿問來時故，只欣生意微。路窮機竇塞，受嗇土膏肥。日落前村語，茅柴人醉歸。

陶潛曾乞食，疑矯複疑迂。此地竟常事，人家半有無。露舂新脫穗，煙灶正燒枯。一飽辭何拙，頻過色轉愉。

霜濃群卉改，孤柳尚青青。自顧生違俗，渾如人獨醒。偶然臨藥圃，誰以結茅亭。質弱翻禁老，畸蹤怪物靈。

率土甯非地，王臣豈有冤。愧無三字獄，空戴九重恩。精衛高難問，豺狼遠不喧。漫將哀樂事，輕向古人論。

紙貴揮毫澀，蠅頭細字餘。豈無兒代筆，聊試老能書。得句憑誰和，懷人寄複虛。敢言才未盡，吟嘯當嗟噓。

鄰家邀麥飯，信宿已相期。不速寬朝粥，因循減午炊。窗銜霜暖日，階剩露殘葵。老鈍歸途晚，蒼蒼明月隨。

死地原生地，窮途非畏途。人稀逢客喜，德薄不鄰孤。細柳編書篋，新漿浥酒壺。誰言俗賤老，偏覺重衰夫。

何處山查子，名同味亦同。故鄉霜落候，童稚摘盈籠。入口如逢舊，驚心是轉蓬。神農應憚遠，詮注有時窮。

割豕不成市，操刀問所需。悲田斷口腹，殺性試庖廚。何地不流血，斯人猶集枯。當年魯國叟，獵較亦于於。

五行惟用木，百貨不輸金。縷指資生具，群趨大樹林。斧聲霜落早，牛跡雪留深。別有羲軒制，熙熙亦到今。

秋暄竟裸坐，日到不知霜。渾似江南候，惟輸叢桂香。天原無德怨，人自作炎涼。敢恃羲和澤，殘曛且暫康。

轟雷稟陽德，何以繼繁霜。未見秋容肅，還乘夕氣涼。溪流爭晚急，月影帶山荒。莫怪風吹雨，高空洗更光。

畫扇破還補，秋風忍遽捐。記曾閱新故，不獨度時年。寒暑有常職，衰榮無定權。從來工織素，難乞下山憐。

前月已聞雁，令看帶雨飛。不知何處去，敢問幾時歸。傷重弓應貰，蘆高食不肥。上林亦險地，系足且依違。

既無生可戀，亦覺死徒勞。巢窟翻多命，溝渠誠一毛。來時猶過計，人口自虛囂。汩汩獉狉隊，何心問所遭。

落落烏皮几，紛紛鵲尾壚。一時開習俗，萬死見歡娛。晴舍頻杯酒，秋山足畫圖。此中朝夕異，堪語外人無。

四山成紺色，落日照逾奇。應費煙霜力，知非桃李時。舉頭歸幾席，結想到茅茨。似解幽人意，衡門對更私，

幾日不岀戶，郊原獲已空。芃芃如在眼，漠漠遂隨風。物性有華實，人生同始終。自憐根蒂少，觸景歎飄蓬。

溪清魚可鑒，不得亦怡然。共愛舟如筏，還矜鯽似拳。沿洄依岸廣，欹側倚沙眠。莫笑為漁慣，予家江水邊。

已結此生局，登車如蓋棺。偶然余一息，何事尚更端。不絕星辰閏，無垠天地寬。饑來隨匕箸，非是強加餐。

不信誅茅易，羈棲多連違。書堆楊子宅，日落孟郊扉。高臥即離俗，曠觀甘息機。層城幾華屋，眼見逐煙飛。

盤餐煩老上，粉黛走鮮卑。蒲鴿青瓜摘，朱砂丹實垂。羅生猜色目，甘苦試唇皮。自愧書紳語，虛懷任俗畸。

雙履不泥滓，跏趺脫帳前。客知此老靜，共許盡朝眠。書蝕蟲紋字，香凝佛面煙。向陽霜更暖，不信是寒氈。

無字迎神曲，蠻娘唱竹枝。非關祭貓虎，應是祝蛟螭。田祖迷秋祀，湘魂眩楚辭。荒原簫鼓絕，到耳任風吹。

殊方第一節中秋，天似眷羈人。圓月正中地，危途初憩身。饑廚催杵急，殘帙試燈頻。客睡常愁阜，今宵坐達晨。

木几成，作歌書其面

阿稽山頭三尺木，誰令斧鑿光如玉。此地從無高腳几，舟師強應工師役。橫堪獨坐直數人，胸可高憑足不縮。鴝眼硯子博山爐，谷皮舊帙堆盈軸。吾聞此物古來明堂賜國老，只今耄荒色枯槁。雨露那能冀上方，朝光甕牖猶杲杲。衰年對書如對友，擁幾攤書書得偶。閉戶三冬忍雪霜，開尊四座延花柳。重為告曰几兮几兮，汝勿謂汝隘，吾將與汝遊羲皇，搜禹穴，登鷲嶺，而翱翔於天樞地軸之廣大。汝勿謂汝樸，吾將與汝組織龍蛇，扢揚鴻駿，炳蔚虎豹，俾精光奕奕亙古鑠今而莫可遏。吁，汝性直兮，何繩之弗從。汝膚平兮，何嶮巘之弗融。汝體方且正兮，何回袤譎曲之弗歸陶熔。吁，几兮几兮洵堪侶，朝兮夕兮吾與汝。

古城行去寧古塔百里，遺堞儼然，土人呼為貨龍城。

野外有城磚石作，七裡三裡堪尺度。聞見雖多登者稀，斷碑殘瓦迷荒落。土人口說何王地，揣摹知是慕容字。苻堅敗後燕再興，國分南北堪雄視。相去遼陽二千里，高麗幅員不至此。只今落落鳳皇城，漢唐舊壘全亡矣。知此彈丸安足齒，不毛不臣天所委。豺虎尚苦孤無鄰，帝王安肯爭都市。吁嗟乎，腐儒手眼勿深怪，循經據史多拘礙。君不聞地行天中，天包地外，天高地厚，地小天大，地中皆水，水多土隘。惟土所居如蟻穴如鳥巢，不知其幾百千萬億都鄙城郭，如天宮之三萬六千戶，耳目無可稽而劫運不能壞。唐虞三代亦不過就其力所能圖，成為衣冠刑政之疆界。此外芸芸而生者，凡幾唐虞，凡幾三代。輿圖曠不能窮，史冊莽不能載。然則此一區地，又何必問慕容為何許人，強憑弔而發深慨。籲嗟乎，芳草濃霜冬複春，巍巍閶闔久成塵。莫傷蹤跡孤窮極，城裡當年有住人。

吳漢槎見過

一

怪爾人扶似老翁，老翁對爾亦忡忡。病余筋骨應非舊，難後詩篇不禦窮。布幕書簽甘眼白，齋廚茗碗愛爐紅。論文敢愧荊扉陋，異域須教飲啄同。

二

憐爾文心還至性，常時含淚說衰親。而翁先後同門友吳茲受庚辰岀先師李蒲州門，當日師生隔代人。多難根繩增宛結，半途行李審艱辛。瀼西一席今虛左，來往風流二老頻。

風幕

風撼布棚如撼屋，怒聲直欲卷重茅。佛容不動靜滿月，雲氣無根漫近郊。敢對秋蔬詢舊土，卻從暮鳥羨新巢。高空淨處群囂息，大塊笙竽也盡拋。

寄廣公、赤公

瀋陽城東別廣老，忍淚臨風色枯槁。自言哀樂忘十年，今朝為我情顛倒。赤老別我撫順道，強作歡顏視飛鳥。明知惡地非人居，口雖不言心了了。嗟予學道已霜顛，自罹悔吝使人憐。人憐複是方外侶，汗頰填膺倍黯然。間關百日才歇馬，甌脫寥寥一荒野。艱危幸貰道途魂，俯首饑寒亦瀟灑。此地疑非天所蓋，巷有居人已足怪。稗子充腸茅覆頭，惠州不在乾坤外。吁嗟乎，已焉哉。丈夫太上不能攀璨提，能踞拈花一席而與黃面齊肩。其次又不能岩棲川飲，喻青蓮傲白社而翱翔乎不臣不友之天。最下複不能生封侯死廟食，極人間世富貴功名，俾桑門子委為衣缽干城，資金穴以奉金仙。乃至髮白齒落一無所成，身被惡名以出，竟不得與愚夫愚婦局促齷齪耕中華半畝之田。更何顏驕語珠林侈談貝葉，捋虎鬚撥馬足爭一喝而扭三拳。籲嗟乎，已焉哉。何戴非天，何履非地。須彌芥子原一視，聖賢盜蹠尋常事。如來為三界人天大導師，乃不能為彈丸顓蒙種先天一畫之佛字。吾儕是何許人，又何必勞勞聒聒辨鳥獸之群，逃豺狼之畀。安見此策杖行吟卓錐杜戶，非分祗樹之餘枝而折刹竿之密諦。吁嗟乎，已焉哉。投荒萬裡夫何意，山下牯牛非異類。路遠還堪數寄書，金篦好抉虛空義。

霽

風過收幕柱，風歇汲溪流。香引雲霞色，寒增衣帶秋。由來悲遠望，何處有高樓。目斷南征雁，飛飛無盡頭。

補幕

布補氈帷暖，茵鋪蘇梗香。昨宵看落月，瓶水凍驚霜。雲片墮晴漢，雞聲定午牆。未須爭倚薄，華屋亦尋常。

枕上溪聲

溪淺無湍激，因風夜送聲。應知霜一概，遮莫月三更。衰枕甘鄉夢，羈心怪物情。安瀾當此日，乃作不平鳴。

飯後步階下

坐久思扶杖，衰筋屈待伸。青精何處飯偶食梗米，荒飽此時身。簷際無多步，經聲試百巡。懵懵還汩汩，又度一宵晨。

幕務

山幕亦多務.羈棲懶不閑。書簽讎字細，佛課記珠環..火壽綿香息，茶清煮露斑。老身紛應接，何暇憶鄉關。

過彭太白飯，同竄後先諸子畢集

鴻雪山川開異域，馬韓賓客坐殘陽。自憐眼底只予老，人道年來無此狂。麥飯明朝期已訂，危途後彥數難量。茹荼轉覺甘如養.誰記家園菊漸黃。

野老相過

猶嫌名字在，虛受野人恭。喪亂前朝語，冤親何地蹤。萊籠稱縟節，稗梗急殘春。浪說郊原好，衰筇堪過從。

烏

黑烏不白頭，嘴巨翅掀翻。土人聞聲喜，雲是祖先魂。禿槍系布絲，蔵蕤短牆根。招招下來拜，歡呼慰子孫。爪肉食必飽，陳設如祭膰。鳥獸識本性，猶知天倫恩。不聞杜鵑鳥，啼血來蜀門。帝王化羽族，到今稱至尊。

鵲

山鵲亦凡鳥，玄襟亦翠裳。不知何所憑，聲岀多吉祥。愚蒙貪福善，惟恐聲不長。況複嬰禍罹，愛之如鸞凰。群鳥正雄噪，棲屋如家堂。敢以飲啄爭，徘徊羞入行。並生大造內，稟性隨柔剛。賦命有定分.鳥吻何凶藏。愛鵲不憎烏，化育同茫茫。

蠅

雪落百蟲委，秋蠅轉薨薨。既入不得岀，紙窗聲鏗鍧。隙路堪通光，性癡甘守盲。長安酒肉臭，汁瀝理合爭。此地人瘦饑，下食無餘贏。饕饗腹還枵，身徒被污名。名實且兩負，晝夜何營營。嗟彼餐露蟬，寥寥髙樹鳴。冰霜亦已蛻，誰人憐獨清。

白蛉

白蛉是何物，中原初不聞。出關見種族，極東遂芸芸。逐如野馬塵，集如殘敗軍。其毒甚蜂蠆，彌漫等浮雲。殺之既不武，縱則飛無垠。清霜昨夜零，性命安足云。吾膚猶沃若，囋吮何殷勤。千古小人態，生死空紛紜。

八月廿四日雪

八月廿四雪大落，舊客平常新客愕。暄和尚使旅魂驚，況值羲車倒日腳。驟寒偏侮破茅屋，土床濕壓生山木。龍鍾被擁讀殘書，鹵莽盤盛新麥粥。敝裘在笥敢開襭，留待深冬禦凜冽。老骨崚嶒如鐵堅，眾雛肌粟難饒舌。皇天四序有定時，冬早春溫當亦隨。長安富兒貂裘死，殺人寧只窮荒陲。昨宵野老曾閑說，寒燠無期多曲折。十月霜晴映旭瞰，禦袷乘喧有時熱。

兒亨雪中遣小童持《史記》，向吳漢槎易《漢書》

柴門開凍徑，雪裡送書童。亂世斯何物，清晨溷乃公。校讎當日義，斟酌幾人同。共笑雕蟲技，窮荒益覺窮。

雪晴

似憐羈客冷，雪住即成晴。花裡曦光露，衣邊暖德生。天心隱回互，人事任虛盈。萬慮牆暄盡，山容入眼明。

只道

只道天無地，那知雪屬秋。渺彌餘碧嶂，淅瀝失青丘。不盡謝連賦，難為宋玉愁。羲和別有政，莫向玉衡求。

晚食

鵝鴨歸時暮炊熟，下床聊展雙趺縮。錫鼎猶烹昨日蔬，呼兒且歇窗前讀。柴門捫腹倚斜陽，遠望當歸晚食肉。皚皚雪積隔籬山，自誦新詩代黃竹。

偶然作

一

人生混沌初，七尺即其病。一著不復離，到死墮奔競。巢許本庸流，不過全身命。聃周盜厥聲，逃虛以存性。勳業果凶媒，文章豈禍阱。夫何遷邕輩，害與韓彭並。萬古無完人，帝妒鬼則橫。丘軻及蹠蹻，九泉辨邪正。瞿曇幻前因，蒼茫益難證。安能委形骸，無生亦無聖。

二

經史筌蹄物，古今成敗場。寧徒末世訛，恣臆來洪荒。桀紂不易命，至今稱聖皇。堯囚舜野死，豈盡傳荒唐。竊鉤較竊國，誅侯誰疵良。斥鷃果靈鳥，理宜笑鳳凰。成周自治亂，何事鳴高岡。況乃德下衰，棲棲更何方。叔季無道德，以勢為柔強。奸雄問聖賢，結局誰能量。前轍視沉舟，顛覆恒相望。厲階非董狐，人心自低昂。緬想結繩先，知識胡茫茫。

陰

雪積山乃紫，煙濃日懶紅。昨宵暄太甚，晏起食方中。秋色村村肅，舂聲處處同。憚寒偶不岀，無意學龐公。

舂聲

在家愁聞砧，砧聲為客衣。在客愁聞舂，舂聲為客饑。舂本非惡聲，客耳自棲其。砧聲砧者苦，舂聲食者悲。此地盡是客，室家亦羈縻。避此八月霜，膏粱同草衰。稗種賤獨早，皮盡乃得糜。十鬥才一斛，家家急朝炊。兩舂一口食，廿口將安資。朔風飄缺月，冷澹無光輝。聲聲相斷續，遠近成巨微。鐘磬從古無，簫管久絕吹。強作笙竽觀，天籟同依稀。

有賦得一輪明月當三五者，亦賦之

蟾魄團圞亦有期.應當紅蕊放仳離。從生及晦體長具，既望移弦光獨奇。海外山川同一照，人間哀樂欲何為。持杯好問嫦娥意，如此盈虛知不知。

熊肉為鼠所食慨而作此

並生不相害，理難責禽獸。大小有定衡，飲啄安宇宙。維熊獸中雄，鼠則瞠乎後。熊乃為鼠食，吞噬胡刺謬。回思山中日，餘威懾猿狖。執鼠以飼熊，熊當憎鼠瘦。今遂恣強食，甘心為弱肉。因知虎鼠分，以勢相倚伏。負隅空咆哮，瓦盆餘腐臭。

飲孫汝賢夜歸時汝賢新得男子，兒玄命以名，如謝客兒故事。座中諸君皆刻燭成詩，歸而紀此。

白頭欣和將雛曲，行輩深慚已似孫。荼蓼形容寧畏老，芝蘭階砌正垂昆。簷花細雨同燈落，詩緒清言入酒論。共訝窮荒今卜夜，鈴聲牛背響柴門。

過張、吳諸子晚歸失道

一日十回往，孤行路轉迷。夕炊淹問字，落日照沖泥。雞犬猜顏面，柴桑信杖藜。怪來津易誤，豈只武陵溪。

飼雞豕

祝雞土室老，牧豕海濱人。豈必居為業，聊惟寄此身。遙遙桑樹隱，煦煦阮廚仁。物理浮生共，依棲見夙因。

朝春得米

病妻顏忽破，得意淩晨舂。鬥稗米四升，奇贏欲盈鐘。不獨晩食飽，生理當從容。自憐遭逢偶，霜雪裡微躬。此地歲素稔，我到遂病農。少小忝食祿，生不問祖庸。時聞長老語，稼穡亦在衷。老妻司管龠，田畝頗腴充。愧彼丞相女，乃饒貧家風。恭承太夫人，豸繡雲錦叢。敝衣不曳地，數米及稑穜。用以訓子媳，居富如禦窮。舉箸凜鬼神，盈滿恐終凶。今果嬰禍罹，回首如虛空。十世不奢淫，罔知禍所從。薄德複薄命，粗糲甘如味。以此等平素，食息當年同。況複齒發衰，日月亦易供。責天一以廉，撫已一以恭。饑飽隨婦懷，我歲元長豐。

雞聲

終古絕蓮漏，雞聲代曉籌。況經萬里夢，不解五更愁。舂急炊方起，霜嚴霧欲收。晝營無一事，高枕複何求。

牛自歸

落日柴門靜，村墟牛自歸。似知僮僕懶，豈有稻梁肥。雪路車輪澀，貧廚薪火微。不須歌白石，努力且療饑。

九日

一

鬱鬱連朝雪，蕭蕭九日晴。異鄉誰送酒，令節但存名。目斷天無極，風高臺轉平。莫嫌人跡遠，雁亦罷南征。

二

久已無鄉國，何須問菊花。即令居帝裡，誰道是予家。身老隨安土，心傷恕物華。紫萸迷白雪，山色閉門嘉。

移居

一

總一萍蓬地，安居複徙居。倦飛無定鳥，微沫且遊魚。茅短山依牖。床高雪映書。不知誰結構，強說是吾廬。

二

行藏勿計大，只此豈由人。環堵梁鴻廡，荒榛楊子鄰。裝囊貧任舊，耳目換能新。漫和鶯遷曲，陽回欲問春。

三

半生寡寧宇，蹤跡老逾奇。錯迕悔多故，艱難獲一枝。漢陰蔬圃甕，杜甫草堂詩。信美隨成適，心安形不疲。

移門對山

為愛青山影，荊扉好對開。雲煙如長者，昕夕顧荒萊。駟馬伊誰是，龍門何有哉。愧非延益徑，求仲卻能來。

補籬

柴籬雖微賤，難冀去者留。誰道屬吾物，皇皇議增修。既避車馬喧，複為雞犬謀。離山不百里，柯條亦易求。指揮先僮僕，枝撐審剛柔。仍余屋角地，種柳東西頭。意中結方塘，蔬菜繞清流。忽念故山居，青青松竹幽。

將葺書屋，借得張升季閑窗二扇賦謝

經營開甕牖，借子讀書窗。爽氣陵朝旭，文光燦夜缸。紫山低入戶，白月曠如江。貪乞廉還與，羈心賴此降。

老妻種蔥盂中，笑而作此

老妻好種蘭，栽灌必親手。是時水仙花，甲坼與蘭耦。疏土度瘠肥，相時揆先後。此地雪作秋，百卉青無有。寥寥畦畔蔥，盤餐餘十九。拔根置木碗，紛拔短如帚。剪剔等奇葩，表新而芟朽。心知寡繁馨，青青聊自守。搴芳既無因，臭味複難偶。庭少杜甫松，門乏陶潛柳。賤蔬寄羈懷，寓目何好醜。杜蘅久蕭條，江皋莫回首。

風晝

出亦無所適，況茲風閉門。籬添新棘穩，香注舊爐溫。牖炯書如客，人稀市似村。明知天欲雪，冷眼看黃昏。‘

夕照

夕照能爭風際雪，紙窗受景瑩琉璃。舊書老眼正相得，墐戶泥床安所為。寒計欲窮回斡易，羲光暫挽落陰遲。懵忳忘是何時節，故國還應菊滿籬。

陳敬尹四十初度即席賦

同人四十合稱觴，殊域偏憐歲月長。隔日高堂傳健飯先一日都門家郵至，深秋積雪轉微陽。艱難莫問蹤先後，詩酒相看興激昂。如子壯齡還愛惜，衰翁那不重流光。

小構

小構耽苟且，愛聞斧斤聲。丁丁殊無喧，心貪不日成。孱兒歆懶僕，畚鍤躬經營。方廣三尺地，土木渾柴荊。尺五賓客履，尺五詩書籯。處分領損益，堂室內外明，因思露處日，蓋頭希一楹。食息尚未暇.戶牖冀餘贏。始悟生人性，終身物所櫻。榱題與蓬蓽，勞勞無怠情。

嘗都門寄到新茶

九月新茶五月寄，開園三月至長安。盤旋已是終年計，險阻遙從萬里看。故土色香遑揀擇，尺書兒女自辛酸。穹廬飲啄原隨分，斟酌須令旅思寬。

雪

雪易寒威減，煙高城影孤。戶庭何寂寞，天地久模糊。鹿走冰如馬，雞棲屋似烏。中原還穩臥，土室況邊隅。

叩門

叩門長乞藥，蔔日複尋蓍。愧我行多悔，兼茲病易衰。古人身避地，小術道為師。難拒懷來意，虻虻慰所私。

得友人書感賦三章

一

李子真英傑，萍逢恨晚年。白頭還失意，青眼獨相憐。客散金錢盡，書來淚點懸。名場六十載，肝膽一人傳。

二

亦有雷陳友，平生不望人。京華自冠蓋，邊徼合風塵。德色甘寧怒，昂藏感最真。久嫌意氣累，因數倍酸辛。

三

別我淚沾路，同行怪子癡。只知情至處，豈有守來時。歲月寒暄易，山川霜雪疑。嵇生久擱筆，破涕一裁詩。

憶書來時曾分書一笑，附吳實宰攜。

散帙曾勞同難攜，計程應否到關西。傳聞消息朝將暮，約束平安冰結溪。長路侯家依照燭，窮年老眼夢燃藜。殘編佚盡還收拾，缺漏空懷架上題。

立冬晴農書云：立冬晴，一冬晴。

膽銷秋半雪.心愛立冬晴。疑信農經語，蒼茫造物情。牛眠熏細草，鵲飽落高聲。似有羲和澤，欣欣舉袖迎。

小室粗就躬自掃除

一

積雪手親鋤，前賢口齧餘。硯朱連凍筆，凝素映殘書。爐火盤綃幕，山雲結綺疏。丈夫掃一室，四海欲何如。

二

隱几惟容膝，延賓亦曲肱。陳樓誰百尺，鄴架欲千層。乞米艱雲子，烹茶沃雪冰。人稀剝啄少，縛戶不須繩。

三

但障荒蘆壁，遑分低突煙。側身賒白日，隨地是青氈。輪奐河山外，黃虞幾席邊。辟疆何限屋，俯仰只孤椽。

早起

長夜准朝眠，霜暾到枕先。家無煩老事，人愛早晴天。硯洗和冰墨，爐溫隔夕煙。星星平旦氣，孤坐倍惺然。

雪夜得炭

四山早陰群籟絕，炭車凍碾柴門雪。窯遠木濕官作餘，珍重刀痕成斷鐵。土屋柴多不苦寒，宿火銅爐愛中熱。胡桃紋爇鷓鴣斑，佛面深燈光明滅。憶昔讀書故山中，寺鐘聲起樵歌徹。雪深一丈火孤熒，四十餘年如電掣。

有貽貂鼠臘者賦之

貴皮還啖肉，盡取意何傷。命既歸刀俎，魂應戀珥璫。貪殘無棄物，旨畜有奇藏。曳尾龜相笑，甯勞食指忙。

雪晴掃徑

不為客來頻掃徑，雪消徑靜白無塵。門暄牛馬長眠草，柵暖雞豚亦趁人。老我詩書閑送日，誰家金石鑄成身。窮邊聽慣祁寒語，暫拂曦光已是春。

茶香

荒邊老死不識梅，何處梅花香屋裡。氤氳細溯香所生，雨前茶煮冰溪水。江南人夢江南花，但覺香生已是家。當年狼藉千林雪，此日依稀問露華。風定茶清香不偶，尋香執色花何有。君不見羈魂隨物見鄉園，關山笛裡生楊柳。

聞江南寇信

一

浪說樓船變，江氛接海氛。大廷正神武，小寇乃紛紜。孤跡迷青嶂，全家隔白雲。難餘輕世亂，消息任傳聞。

二

封題猶五月，萬里過遼陽。兵事元呼吸，人言何渺茫。河山殊羽檄，雨雪滯舟航。南望疑還信，中宵起據床。

三

此身如附贅，萬慮險還微。故國已秦越，它家空瘠肥。自嗟喪亂慣，轉愛信音稀。絕域翻安堵，兵戈無是非。

四

豈不懷孫子，愁當避老妻。攢眉苦何用，任數理應齊。治亂天家事，平安域外題。翻矜竄地遠，戍火抵丸泥。

五

亦有憂天淚，孤臣安敢言。從來薪濕法，難系釜遊魂。亂世豈書懦，舂城甘旦髡。猶聞司寇牘，獨斷九重尊。

六

人生忘故土，心死轉心傷。遙憶烽煙際，還憐關塞長。眼昏憑雪亮，夢醒覺梅香。送喜春當近，微陽盼彼蒼。

感懷四首

一

亙古高江劃地輿，誰教海浪躍螯弧。自從塞馬渾南北，遂使閩烽輕越吳。北固波濤飄籜葉，揚州煙火浸蒲菰。瞳朦韐韎如林立，堪作中流一柱無。

二

廟算新傳克鬼方，朝宗江漢水湯湯。燎原只道鯨奔海，厝火誰驚燕處堂。萬頃蘆花迷夜月，千艘玉粒滯秋霜。東南坤軸安危系，不獨羈人重故鄉。

三

狼山雪卷海門東，不數秦關百二雄。潮斷錢塘誰渡馬，波漂震澤竟韜弓。鱷雲突爾遮天黑，魚眼虛教射日紅。獨恃至尊躬好武，長楊頻試玉花翼。

四

採石洪濤接小孤，上連荊楚控彭湖。轉輸萬里中樞地，割據三分古帝都。鼎鑊游魚寧假息，郊原飛雁費招呼。詰戎自昔歸敷教，善後憑誰啟睿謨。

寄懷陳素庵

一

同官君貴我先衰，同難追隨北寺時。四月分襟今歲晏，孤征萬里豈人為。身安懶作還家夢，格老驚披它處詩。漫信人傳京洛語，君恩臣罪久心隳。

二

別時伐木望比鄰，秋老遙知棟宇新。筆硯蘭芽歌似雪，盤匜萱草日方春。回思綸閣應前世，暫憩桑田只散身。西往東來音越歲，青蘋好寄白頭人。

喜《通鑒綱目》到

縹細只舊物，邊地即奇書。羲頡新蟲鳥，丘軻老蠹魚。古今歸瞬息，日月等空虛。乍到矜初獲，孤燈積雪餘。

對書

眊眼對書如入夢，寒邊何地復何天。木刀鴂舌流風裡，雪几烏皮凍日前。一晝伊誰留始禍，三冬畢竟信先賢。健忘強記聊相償，老鈍還矜勝少年。

晚

讀書天易晚，雪色月能留。獵散人休馬，柴歸火飯牛。葛疆空有酒，王粲卻無樓。衾枕馴鄉土，誰言故國愁。

逐客

逐客聯翩至，間關道裡深。驚看霜雪色，益重水潦心。獨老甘棲朽，同侍堪入林。更憐鐘磬伴吳調禦，傍舍送餘音。

數米

老妻常數米，棘手勝攢眉。但計終宵飽，寧煩出位思。調糜添豕息，萃草護牛疲。畸俗還隨俗，勞勞任所為。

夜燈

不寐難冥坐，寒燈孤且微。持書共兒讀，結蕊向人輝。摩眼矜年力，捫腸忘夜饑。丹鉛爭紙白，冷月透窗幃。

晴出

不出其如朝霽何，杖藜隨地足婆娑。兒居別舍門無僕，步繞荒籬徑似阿。雪盡山留鴉背色，冰消沙襯馬蹄渦。寒冬度日如登險，一日暄和一日過。

月十月既望。

日明堪佇立，不記是何天。雲暖棲烏樹，冰開牧馬邊。蒼茫問鄉國，曾否共山川。客跡驚飄忽，經茲四度圓。

十七夜月

過望月還圓，高空表縷煙。橫山幾短堞，大地一平川。草露凝光濕，書燈借影懸。羈愁原少寐，堅坐送輪偏。

十九夜月

望久不知生，光疑魄尚盈。輪虧半樹影，蟾抱滿弦情，凝露通宵冷，連星接曉晴。客心看不厭，夜夜伴邊城。

晚出

夕陽斜帶燒痕紅，古堞寒山四望同。北屋人來籬落就，傾營獵去塞垣空。虛無故國兵戈裡，苟且餘生醉夢中。荒飽行吟隨所往，朝朝暮暮蓽門東。

讀史

未讀古人書，嘗為古人疑。既讀古人書，常為古人欺。古人猶今人，才識無高卑。誰能生不死，誰能安不危。治亂非人力，運會適乘之。當局倘易位，休咎如列眉。及與身相接，舉動迷蓍龜。聖賢還覆車，帝王且奕棋。況茲凡庸輩，寧不嬰禍罹。洪荒已江河，豈待叔季時。掩卷轉長笑，勿作下士悲。

夜禁歌

荒城日昃人搖手，炮聲不放黃昏走。掃徑丁男充獵兵，嬰兒婦女留居守。野曠人稀晝掩扉，不禁且然禁何為。本朝軍法治天下，象魏嚴如開國時。月明如水浸茅屋，徑絕燈寒慰幽獨。從來治世法必行，表立日中門徙木。

女入市歌

土風貴男更貴女，入市當門人楚楚。槁砧在田不在家，負擔刀布兼機杼。辮鬟垂頸髻椎光，十年不字只尋常。雙行纏謝蓮花步，男兒舉趾無低昂。亦囀華音鶯喉裡，口脂對客如流水。莫道行間氣不揚，城號夫人軍娘子。

同漢槎談黃山勝分賦

一

舊游何地不堪憐，況複名山廿載前。別久還疑峰在眼，話深轉覺口難傳。孤筇自分淹殊域，一石真宜寄百年。指畫雨風生對面，今宵身宿白雲巔。

二

此生甯有再游時，對爾深談如見之。但是江南山已好，況經身歷勝難追。夢回絕塞孤雲遠，口代枯藤萬壑卑。半臂九華曾否在，荒唐宗少使人疑。

雪

久暄安客冷，轉愛雪情深。花密疑飛樹，空迷欲障岑。裘貞陰霽態，書蓄古今心。籬戶色元靜，蒼蒼晩更沉。

取蘇子榨燈油

預為長夜計，膏火費躊躇。老鈍圖過日，家人信讀書。九華光杳漠，千古事乘除。藜照樵蘇裡，柯條未覺疏。

漢槎以黃山詩來憚夜造歸

足裹層冰至，心驚戍鼓歸。玄言坐未穩，佳句雪同飛。晚色壓樹重，山情入几微。卜晴看健步，莫怪和音稀。

讀《通鑒》有慨而作

收卷忽失聲，痛哭發深警。薄躬方古人，予智複予幸。不盈徑寸書，變幻千萬境。聖賢如挎沙，歷數亦騁影。冥趨不足論，明哲空耿耿。文章且騎虎，況乃功名阱。素門鬼尚瞰，華屋誰留景。堯舜鮮令胤，共歡共灰冷。道德難長恃，天騭不可永。萬古一衣食，敷天貴要領。嗟哉癡直身，愆深罰猶省。居然白髮全，糗草隨萍梗。沒齒感皇恩，麋鹿同朝請。

糠燈

名借糟糠重，光爭螢火微。空教照蔀屋，誰與助清輝。化燭心難問，懷珠願久違。夜深霜際月，相伴影依稀。

兒玄小病過問之

短椽能灑掃，知爾靜中心。書力應勝病，古人只似今。茗柯含至理，筆墨渙新音。大藥衰翁習，無須學越吟。

漢槎索墨贈之

無勞贈墨妙，爾自勝淵雲。花筆推年少，松滋擁冠軍。天教華異地，字必賁清芬。莫灑思鄉淚，玄陰積未分。

雪

晝陰即作雪，地白已能晴。天意幾明晦，人心何變更。務慵徒問俗，書少亦成城。短景隨端坐，平懷見物情。

譯使之高麗國

關荒地老更誰鄰。屬國驚聞接海濱。豺虎窟多中土客，鳳凰城是舊朝臣。泉刀重譯旃裘雪，鹽鐵歸裝塞馬春。試問佯狂當日祖，流傳洪范可能陳。

客集

問屠才訂客，割豕事猶艱。皓首泥塗伴，孤蓬桑柘班。柴門雪對酒，華屋肉如山。單俎耽清宴，茅煙接易還。

掃徑

徑荒時一掃，客至倍生光。雪片風回凍，童兒飯後忙。惜牛寬夜牧，引鵲迓朝陽。不是求羊過，誰知尺蠖藏。

懶老婆取輪囷枝，截鋸倒置，三脛孤莖，跪足鑿頂，如承露盤狀，銜糠燈，四面照。

共識形骸木，誰憐粉黛名。蔵蕤佯暖熱，臃腫借光明。馬照宵征棧，雞嗥夜織聲。辛勤無令問，徒自伴深更。

飯鄰家吳實宰故通侯。

蔬盤長在眼，俊味駭招攜。粒煮餘鸚鵡，羞分舊鸊鵜。去鄉物性貴，混俗客心迷。猶見輕煙影，朝炊入戶低。

崇甯錢

古錢命如客，一樣歎飄零。日月當年鑄，山川何處經。苔痕爭蠹蝕，夜氣伴龍腥。金碗三朝變，猶存肉好青。

寒晚

畏寒甘景短，不記晝何營。筆墨荒荒晚，冰霜黯黯晴。窮陰來日盡，玄龠此時清。心在群氛外，寧須問晦明。

雨木冰

天欲示殊色，朝晴冰落絲。南人驚耳目，古史紀年時。木印雕蟲字，籬披霧豹皮。前山猶積雪，交錯影迷離。

力田行

荒邊性命系童僕，長夏耕田冬伐木。況我衰慵兒腐儒。袖手對書坐食粟。妄一男子孱且愚，滿州持此鬻為奴。尋常估直錢十百，此地奴價倍金珠。賣衣買奴計何拙，官田未到耕時節。牛瘦時分麥飯盤，犁刓遠購朝鮮鐵。錫爾嘉名曰力田，百務紛然複茫然。破羊裘換魚皮褲，腰鐮且為給廚煙。憶昔千指空鹿鹿，詩囊筆笈藍輿轂。荒哉飽飯六十年，白頭才知辨麥菽。

飯牛歌

運草飼牛饑，運多牛力疲。無草饑且長，多草疲一時。何如放蕩荒山澤，鼻不穿繩項不軛。草根自在嚼冰雪，複恐虞羅狼虎厄。牛兮牛兮不若安心食細草，爝火熒熒伴昏曉。請看世人何異牛，旦晝經營為一飽。

補衣

裘破惕寒威，挑燈針線微。由來重故舊，久矣賤輕肥。守嗇還逢悔，甘貧敢昧幾。心空如染薙，宛宛水田衣。

長至

一

微陽天不靳天涯，依舊春生中國華。愁線隨長難計日，心灰久冷漫依葭。眼昏圖史千山雪，口報烽煙萬里家。閶闔衣冠多少事，翛然一杖立冰花。

二

撫景那堪思往事，去年此日望恩心。雷霆偏中回陽律，雨露難窮隔歲陰。旅雁雪深誰系帛，飛鴻弋遠已歸林。敝裘殘卷鄰家釀，迎暖支寒伴朗吟。

河之熊

玄冬射獵不獲熊，半蟄樹顛半土中。一熊不蟄翻然出，樵夫擲斧揕其胸。入城報官齊分肉，皮作鞍韉脂切玉。長弓大箭相顧嗤，前宵幹騎空馳逐。籲嗟乎，生既不能渭濱入夢發明王，複不能西山玄霧同豹藏。不假虞羅自送死，委地不復誇身強。禽獸雖微亦天意，出非其時非其地。西郊誤作靈苑游，麒麟尚掩宣尼淚。況汝蠢質難獨立，失幾陷險嗟何及。君不見枯魚當年過河泣，致書魴鯉慎出入。

補屨

雙屨經三雪，防穿添布條。怪來走萬里，只覺坐終朝。曾伴尚書履，還隨行腳瓢。龍鍾藏骨相，莫更說中朝。

人之高麗

一

極邊如故國，更欲適他鄉。日出是何處，天遙卻有方。情窮甘道路，計拙為耕桑。平壤春應早，歸途青草長。

二

聞說高麗犢，勝犁蹄角強。人今耕異土，牛合用離鄉。五羖寧論直，三春已早忙。叮嚀芻牧好，結想在登場。

大木歌

架屋不需尋大匠，快犢輕車隨所向。腰鐮計裹信宿糧，薄櫨曲稅迷青嶂。大木森森樹十圍，不敢殺根先殺皮。野燒轟然似雷火，方者成矩圓者規。誰雲萬牛回首重，屑霰飛空容易動。後土千年百年生，田家一日二日用。憶昔大廷需皇木，上溯荊襄極巴蜀。虞衡郎督羽林軍，錦纜日移千石粟。豫章一樣鐘山谷，彼作明堂此茅屋。向使易地辨窮通，未免移情換歌哭。古今遭逢不一境，花墮華茵溷墜井。勿問天年誰不才，木生有幸有不幸。

題姚琢之斗室

文章已失職，憐子讀書心。棐几輟餐買，匡床伴灶吟。燈花雪際靜，江水夢中深。知有白雲望，南陵慰好音。

壽吳實宰

煮石長年丹已成，拈花又欲證無生。迦文笑對安期語，豺虎難容龍象爭。桑海一身凡幾變，乾坤萬古本多情。遐荒疑與蓬瀛近，佛火茅簷達旦明。

壽吳漢槎

吳郎明歲才三十，名著多年廢兩年。詩老還驚人似玉，禍深誰問筆如椽。讀書日月歸才富，歷險冰霜煉骨堅。莫恨倚閭心繾綣，春風行帳即堂前。

再題琢之斗室

牛首招提裡，僧僧如此房。但添書幾卷，恨少樹千行。結構殊荒俗，茶瓜解旅囊。知君鄉思重，居止學山堂。

杖雪有聲，戲得起句成之

杖雪似車聲，誰雲步屨輕。亦知循穩路，愛伴閑行。隔袖手長暖，思梅根倍清。朝儀輸國老，冰窖任縱橫。

逐巷

逐巷成門門徑幽，山雲山月去還留。書聲歇處聞嘶馬，鄉夢回時呼飯牛。木遠妄營供佛屋，年荒預作早春謀。關心有事本無事，自顧微軀何所求。

夜話

積雪殘書燈燼寒，妻孥擁被話艱難。榮華當日無奢舉，粗栃今朝猶舊餐。只恨修名翻墮甑，誰都持滿自傾盤。荒原白草時相笑，悔殺陽葵幾葉丹。

張升季木火盆

鑿木原生火，為爐不范金。謬將母子義，強慰雪霜心。書照研朱字，香生鐵布衾。然灰謾相問，黍穀漸生音。

角聲

角聲邊方習，此地乃稀響。烏烏何處來，霜冷月初上。此聲無悲歡，入耳循所向。吹者本無心，聽者自成想。窮荒萬里客，白頭對蒼莽。向使憂能傷，豈複有天壤。至人會古今，喧寂無來往。笙歌不肯移，哀音安能攘。寒燈一卷書，冥懷羅象罔。

鄰家釀酒

鄰家聞煮曲，香欲度牆來。老病本蕉葉，艱難況草萊。熟應明月盡，飲對雪花開。方法山妻冋，何如故國醅。

月皎十一月十七。

月魄皎翻弱，空荒不勝霜。只堪孤客眼，掩映舊書光。大地寧殊照，人情各異方。姮娥未出塞，肯為旅懷傷。

蘇子油

種蘇惟擷子，棄梗荒草場。耘鋤等黍稷，經營燈火光。器具率意匠，鑿柱如糟床。滴滴泉源聲，碧碗清流長。坐令骨髓幹，為膏徒自戕。朱門豔蘭炬，綃綺照膏粱。顧茲寒陋資，得充腐儒堂。夜深伴難字，鬥間輝文章。

三更

畫書當漏晷，約略欲三更。爛熳童煨灶，荒寒月過楹。夢長賒道路，句就抵經營。駛景留還駐，優遊遲暮情。

玄成以讀書幾几請，作歌書其面

讀書不問地，窮荒即衡泌。讀書不問几，榛棘即極梓。勿言禍患樞，咎不關讀書。勿恨遭逢苦，讀書娛今古。寒空閒晝清霜屋，端居何以遣幽獨。縹緗出塞轉精神，蝸蜒蠹飾增金玉。笑予老鈍一無能，眊眼摩娑抱膝吟。汝年正是讀書日，丘墳以外當何營。醜討冥搜無二理，屈宋亦在關濂裡。饑寒彌見聖賢心，千秋多少流離子。憶汝三歲識難字，雞坫鸞坡如夢寐。名姓長勞旃幄呼，燈膏難醒氈裘睡。籲嗟乎，掛角驅雞安足論，箕裘舊物百年存。好將一片光明木，留印雙跌萬卷痕。

幾日不出

古有避世翁，門前手種樹。端居十五年，樹邊未一步。今我茅簷無寸木，雪陰雪晴忘信宿。眠餐屈指將一旬，珈趺未展蒲團足。隨緣喧靜何起止，藜杖有時過鄰里。始知古人非有心，出與不出偶然耳。

扒犁似車無輻，似犁多箱，冰堅道砥，載重攸利。

掀淖嫌牛懶，經營履冱冰。去輪還遠馭，合軌自成棱。薪積催炊急，山遙趁雪登。顛危傲華轂，身賤任多能。

竹火壚

編竹為壚易，艱難道路深。堅貞君子性，冷暖老人心。火宿冰間色，茶鳴淇上音。筼簹當日谷，徒費歲寒吟。

章鉞自石河歸話田家

信宿不言冰雪冷，挑燈故意話田園。知予避地難成隱，卻說離鄉猶有村。土窖樹雞棲黍麥，雨畦秧馬走兒孫。衰筋老尚堪驢背，擬向春郊趁早喧。

食粥加一匕

豈是強加餐，貧廚薄粥難。流匙憐齒滑，仗飽坐更殘。充腹思金匕，回頭問玉盤。艱辛傷往事，不易此饑寒。

月起二十二夜。

月起客當睡，茅簷受影偏。冒寒時岀望，無語獨淒然。籟逐虛無盡，霜隨睥睨懸。莫嫌弦欲下，光側魄長圓。

雙燕雛

雕梁亦傳舍，莫只問烏衣。顧母花隨觜，看人眼識機。巢無常宿處，天許半空飛。到日春雖暖，心同旅雁歸。

偶出

日光射雪雪不破，枯藜凍路牛車過。城南城北兩三家，徑往徑來人一個。孤茅遙映炊煙長，門在斜陽古堞旁。入門接杖先索筆，偶而成詩恐健忘。

吳會吟兒輩作五律，老夫忽念疇昔，短詠不盡，乃放筆為之。三十二韻。

我昔游姑蘇，天啟乙丑年。璫禍才萌孽，四海猶晏然。我時初下第，識暗意氣膻。所重在功名，聊借游觀宣。攬概略閶門，獨尋寒山顛。寺破僧能詩，清池生金蓮。最愛天平山，峰峰劍戟連。屧廊共蓮涇，茂草淪荒煙。遭逢歎西施，我命如嬋娟。一月淹鐘磬，志不在管弦。相別二十載，國步忽更遷。遠遊非覽勝，倉皇避亂船。往來五六過，雲樹雜戈鋋。至必宿虎丘，劍池看月圓。有時值穀雨，手摘茶芽煎。惟恨太湖濱，不遇橘柚天。倏忽又十載，羈絆難孤騫。只料抽簪後，放眼看山川。豈知塞外躅，天風萬里懸。名都雄古今，王霸及名賢。憑弔不一端，所欽才哲先。傷哉高先生，壯齡吐句妍季迪。生逢聖明君，官階貴佐銓。四十刑戮死，罪名無可傳。至今讀遺稿，不死當更堅。雖嬰鬼神妒，亦怪天地偏。菲才百不逮，居然要領全。魅魅供掃除，白髮歌新篇。同難半桑梓，思鄉淚如泉。睹子憔悴吟，動我今昔憐。蹤跡既荒罔，歲月複如弦。誰能挾我夢，直墮靈岩前。

終朝

終朝不著履，護足炕長溫。書籍堪為枕，詩人時到門。冰希敲火研，舂鈍壓燈飧。晦夕欲生月，遲眠忘夜昏。

長干行

長干長干爾何地，六代千秋擁神器。遊人攬涉尚移情，況我成家長老稚。長干有水接荊襄，長干有屋俯滄浪。周逵夜靜人如月，簾幕春深雨似簧。繁華終古同一致，歌鐘鳴磬當年事。珠樓三萬六千場，香林四百八十寺。俠邪年少挾金丸，才子詩僧同坫壇。青溪酒對翻經杖，笛步鶯呼養鴨闌。城北城南三十裡，朱楹茅舍千花裡。鳳皇台久無鳳皇，燕子磯還飛燕子。烏衣巷近謝公山，棋墅蒼苔歲歲斑。眢井羅衣窺影去，桃根湘管載笙還。梅花香老張公屋，一樹童童勝靈穀。明遠長歌庭樹詞，秋娘怕唱關山曲。幽人偏愛住山間，芒屐孤峰未許閑。茶青手摘齋廚雨，石古時披枯木岩。書聲遠逐歌聲歇，小閣溪光深映雪。鶴鳴不讓夜啼烏，花開豈怪枝頭鴂。十年戰伐貰都城，移鼎從容未被兵。瘡痍猶帶綺紈習，衽席徒傷桑海情。聞道江烽新接海，樓船知有將軍在。敬止空勞桑梓杯，綢繆合問朝延宰。已焉哉，松菊誰歌歸去來，吾廬今即在蒿萊。長幹莫厭羈人夢，樅水龍眠更幾回。

聞夜鶴

霜空何處鶴，白晝不敢鳴。顧此群籟滅，珍重墮其聲。風榛遠寂寂，聽者不世情。翮帶矰餘血，胎息代如更。圓吭天所留，明月助高清。既脫華亭唳，寧問遼東城。和音何必皋，矜慎葆厥生。

糠燈焰

如線複如雲，絲絲繞夕曛。誰將枯木影，篆作棟樑紋。藜火空悲老，燈花不及君。客貧甘焰短，睡眼對氤氳。

與漢槎及兒輩論詩

衰軀客到恕不拜，為聽新詩特下床。一字半句微揚扢，寸心千古真文章。雪窗日落坐易久，冰徑路近行無妨。共笑貧病成百懶，苦吟何事偏皇皇。

夜

草難牛任飽，燈賤屋常光糠燈。不必月生野，還餘雪積場。營生隨習俗，送老恃篇章。莫道更籌杳，風聲似漏長。

調禦貽新酒偶得險韻，乃終其篇。

比鄰酒熟雪寒夜，提壺分饋新離醡。淮安麴學惠山方，即在長安已高價。淋漓猶帶侯家香，荒邊一勺勝千嘩。憶昔龍眠釀秫漿，氣如橘柚甘如蔗。婦藏開必對庭花，朋來醉即眠桑柘。只今萬事付空華，豈獨糟丘悲代謝。老病連年甘獨醒，窮愁轉覺杯難罷。把杯又恐百愁生，解憂翻怪杜康詐。醉鄉多少古人居，長庚明月青天瀉。酣余作夢夢應輕，還鄉好向鴐鵝駕。

硯凍

硯凍急需火，火熾損硯神。不如閑橐筆，墨繡養冰皴。石光涵日影，窗靜寒無塵。新句腹在笥，欲生波瀾春。

怨歌

怨莫歌，歌時怨豈極，怨將如歌何。羲皇恨不長住世，坐令後代踞山河。堯舜無子，湯武無君。誰登揖讓，誰遜干戈。宇宙蘧廬，歷數機梭。虞庭罷舞，湘累沉些。紅顏寂寞，白骨嵯峨。予將鞭日撻月，蹈海揚波。問混沌而溯開闢，共游於無哀無樂寄魂魄而超嬰羅。長庚不敢覷，大角不能訶。泊然此青天垠坊之宇，傲山鬼而檳湘娥。歌不怨，怨莫歌。

薪米嘉平月朔。

惜薪防歲逼，乞米值鄰貧。賴此經營日，不傷羈旅神。窗陰留雪晚，火氣報冰春。計閏稽璿政，經年萬里人。

聽野人歌

野人歌，歌奈何。野人胸中無一字，沖喉猶帶江南吹。衰年側耳不敢嗔，憐他悲喜常任真。窮荒千古絕鼓樂，擊缶烏烏哀亦樂。

列子

嘗讀列子書，戴山十五鼇。龍伯釣其六，山根遂動搖。岱輿及員嶠，中斷隨洪濤。帝日此遐蹶，仙官安肯巢。玄都有遷客，□彼螭與蛟。愆深命敢違，涕泣別松喬。拋擲珠宮居，朝天虛暮潮。途中遇精衛，莫填滄海高。海填天不知，木石心徒勞。荒唐掩卷歎，羽化猶蓬飄。

思歸樂

胡不歸，人生飄泊將安為。蓬生十尺依木根，誰肯隨風萬里帖天飛。自悔出門何草草，封侯爭說關山道。離鄉飽較在鄉饑，商量畢竟鋪麋好。白首榮華幾酒泉，盧龍城下動經年。門前一步即異域，況複迢遙山上山。丈夫不甘故丘老，弧矢峨峨懸門表。浪子前途遂渺茫，月明難聽砧衣搗。籲嗟乎，南山豆，北山薇，多少英雄輕別離。鄉里老叟不知家園樂，久客歸時樂始知。

偶過諸家

諸家空所曆，積雪冷柴門。此地人還出，今朝天稍溫。書留晨讀色，炕理夜崩痕。徑返無留語，衰筇偶過存。

臘月八日憶長干塔

金陵長干塔，古寺大江邊。四月臘月八，檀那禮數虔。經聲響城郭，百里歸香煙。我昔僦僧房，坐觀童叟闐。講壇如澄海，人肩如湧泉。千燈燃簷鈴，側月光成圓。夕梵繞周遭，朝誦登層顛。枝撐日月角，二水三山連。冥搜盡穹窿，詠嘯多詩篇。此塔溯創始，東吳赤烏年。殺僧配軍伍，開士來西偏。生摶舍利珠，顯豁恫孫權。輸金鑄浮屠，仰謝滅法愆。流傳千余載，遺風尚依然。四時種菩提，鐘磬銷戈鋌。嘉平較孟夏，歲晚心倍專。此日此地同，萬里異山川。獷俗佛性死，弓矢馬牛膻。幸有琉璃龕，孤火茅屋懸。佛亦遭厄地，遑計人迍邅。膜拜淚如雨，不為相思牽。

豆腐村老就貧廚造作，殊適口，為之一飽。

煮豆飽朝炊，希夷味自知。研來心匪石，吹去火燃箕。方法故鄉似，經營田父為。原非鄙肉食，藜藿漫相嗤。

虎皮行

鄰家晾皮因問虎，此物胡然歸網罟。弓矢只與孤兔期，元惡一朝委黃土。雙睛入地成燈光，四腳枝撐肉作脯。耳上爪痕已逾三，食人蹤跡堪歷數。聞說荒山雪盡時，追熊不及虎逢之。大箭如雨馬如蝟，當亦天亡豈人為。籲嗟乎，皇天賦性有善惡，寧獨虎然人不若。吾聞虎饑乃食人，人今殺虎夫何心。虎食者誰殺虎誰，恢恢報復胡參差。古今強極終歸弱，亦如人事有哀樂。虎兮虎兮，當日負隅張翼自擬獸中王，豈知今日頹然一鞟，掛雞狗踐蹋之泥牆。

曉出

日下尚飛霜，宵衣積曙光。質凝原雨露，律轉待春陽。野客席無次，杖藜凍不妨。只茲寒暖相，臒骨任徜徉。

冰井行

井冰如山滑如玉，健步扶持還躡足。光明渾似午門橋，朝官蹀躞趨燈燭。回頭笑語冰上人，世路無如此井平，井欄即蹶豈傷身。

蔬食

經旬未肉食，卻不以齋名。佛亦難容世，人惟安此生。何顒心自好，蘇晉眼長青。夜靜風如磬，新詩作梵聲。

城東晚眺

樹柵如城茅蓋門，四山雲盡尚留痕。夕陽晚食偶然步，孤火荒煙何處村。曠野不知天大小，居人共指水淵源。心驚十日春將到，草綠應先自近原。

月夜對酒

新詩欲就月初上，濁酒一瓢心惘然。此身飄泊定誰托，彼蒼有無能相憐。年荒強飯雁鶩粒，雪靜偷生豺虎眠。高吟大笑倚庭柱，山空野曠夜如川。

月暈十二月十八日暈極大。

月暈欲環天，寒空豁大圓。難將風信蔔，除是客愁填。痕落虹霓似，光隨烏鵲旋。關山歸一照，故里在誰邊。

輯今年所作詩

老鈍詩篇無拘束，客愁絕塞才思縮。雕鏤既覺衰顏羞，潦略複恐先賢辱。持此兩柄將安從，汗漫經年倏盈牘。長吟掩卷不示人，吳子時來共兒讀漢槎。丈夫僅以詩文傳，已負平生悲鹿鹿。況複荒榛絕見聞，江左鄴中只茅屋.萬事心灰一卷勞，性靈陶冶娛幽獨。千古文章自有神，光芒豈在登青竹。

夜雪

一

苦寒還望雪，乃見極邊情。路滑驅牛易，山冰縱獵輕。積陰多變轉，灝氣自虛盈。客緒冷如昨，窗燈夜夜明。

二

雪大星猶燦，空明不作陰。律窮知地性，用錯想天心。疑似昨霄月，蒼茫屋外岑。杖藜諳野徑，曉起欲相尋。

雪戶

難將蹤跡問荒原，歲晏雲昏晝掩門。日月移人天不老，冰霜匝地火還溫。只緣看雪時披戶，不為論詩直廢言。一卷長開如未讀，爐香煙過澹無痕。

壁間供佛

一

無處聞鐘磬，關門即是庵。連天迷白草，何處現優曇。鑿木香鋪案，依牆石劃龕。化城寧定所，松火照琅函。

二

淚隨膜拜落，斯地見斯容。累佛知身業，依僧學律恭。回思千月影，遍對六朝松。誰信蓮花界，萍蓬與客從。

春至

一

長揖迓東皇，殷勤領曙光。元來昊天意，曾不薄遐荒。淑氣山開曉，晴雲空作香。不須怪霜雪，久矣鬢毛蒼。

二

東風一萬里，吹面到羈人。故國正今日，玄杓無二春。那堪憶往事，聊且對嘉辰。梅柳江天外，空濛欲報新。

春雪

即雪已非冬，飛花別作容。無梅堪贈客，有澤欲敷農。落片銜山鳥，鞭泥問土龍。青陽無處見，隱隱寄朝舂。

王昭君兒輩與漢槎以五律作樂府題，適拈此，老夫亦戲為之。

一

向使昭陽老，容華豈遂終。所悲空岀塞，未禦已辭宮。命合同繒幣，心毋咎畫工。胡旗飄繡袂，猶望漢家風。

二

古今長恨事，不獨一娥眉。只為容顏誤，徒勞歌舞悲。草青難辨地，花落不還枝。胡漢都非昔，常如岀塞時。

兒亨雲此題當無剩義，再戲為之

甯獨紅顏命，天生合稼胡。燕支自有婦，椎鬢亦成娛。空使杜陵影，虛懸漢月孤。長干長袖滿，白首酒家壚。

班婕妤

寧須讒妒入，嬌愛有成功。枕簞何分理，絲管誰始終。無端逐流水，不必待秋風。轉悔承恩日，傾人尚未工。

邊馬有歸心

縱隨伯樂顧，千里尚回頭。牛皂況何地，龍吟誰共遊。渥窪空郡縣，苜蓿幾春秋。奚似鴛駘老，柴車守舊丘。

樹中草

不能成大木，甘作女蘿依。物類有餘蔭，人寰多畏機。顧希逃匠石，釆秀貰湘妃。春雨年年綠，偷生伴蕨薇。

空城雀

飛飛審寥廓，矰繳滿闉都。只此無人境，堪容不肖軀。粒微甘眾棄，翩倦異群趨。居盛禍隨集，城東有大烏。

梅花落

結實還逾隴，矜花不度邊。一聲風裡笛，萬里雪中天。香閱歲寒古，芳憐春到先。羅浮誰入夢，官閣問當年。

秦女卷衣苻堅寵慕容沖。

來鵲歌同輦，前魚歡入宮。恩情如曉露.錯在亦從風。莫恨宵征賤，還看破老工。岐山山下土，應染練裙紅。

邯鄲才人嫁為廝養卒婦

長門一寸地，若個不凶終。縱遇人非淑，還勝鬢似蓬。笙歌徒入夢，蒯乗尚能工。不必買詞賦，餔麋舉案中。

蜀道難

誰道天難上，蠶叢只等閒。那堪四海大，別有五丁山。西日隨空落，東風吹夢還。攀躋安逆旅，猶幸在人間。

行路難

履順長懷險，況茲九折危。心徒迷砥矢，蹶不在驅馳。久怪聖賢厄，今知嵩華卑。循牆終坦坦，習坎是吾師。

妾薄命漢許后。

椒房敵帝體，肯作女兒憐。鬼禍忽然至，天心誰與宣。已同長信伴，難說竟寧前。春蕙偕秋草，隨風等棄捐。

將進酒

醉鄉不可問，日月本雙丸。塵世亦何事，端居尚覓歡。況經萬里客，更抱千峰寒。涓滴肯終棄，忍教達者歎。

幽澗泉

細響落深夜，泠泠何處琴。尋源跼散步，分沫助微吟。泄瀨矜藏竇，為霖慎出林。濯纓還濁甚，況乃世人襟。

於闌釆花

胡花采胡女，嬌妒有良心。不似入宮眼，徒悲出塞吟。水流三月盡，風落五更深。金殿閑箕帚，攀條泣墮簪。

山人勸酒

痛飲亦無訛，癭罍斟酌多。賓筵少執法，山鳥有嬌歌。中聖山同野，主人顏共酡。酣眠松樹靜，醉尉豈能訶。

折楊柳

關山亦有柳，所貴別時枝。葉葉窺人眼，絲絲挽妾思。月明聞怨笛，雪際數歸期。偏是漢南樹，春風無盡吹。

劉生

日落玉鞭斜，繁霜拂劍花。清時賤客俠，終夜醉娼家。四海無然諾，千金等咄嗟。彈丸知百中，莫射上林鴉。

銅雀妓

英雄亦重色，將死戀嬋娟。氣盡三分業，魂銷九地煙。香隨履跡散，歌帶槊聲旋。台瓦無情極，苔花年複年。

沐浴子傷屈原也。

讒慝不關口，君心中最微。既無萋菲巧，已墮網羅機。蘭朽蕕還萎，醉昏醒亦非。笑渠多沐浴，蒼狗古今衣。

東武吟

封侯原有命，豈在戰功多。麟閣分茅土，龍庭幾翦頗。血紅殘甲胄，骨白舊關河。剩得餘生在，寧煩伏櫪歌。

夜坐吟

君行晝夜情，夜久思多縈。雁去書千里，烏啼心五更。燈隨金剪落，月共玉關明。風遠知難達，偏為腸斷聲。

君子有所思

陵穀既難久，淵冰亦太勞。寂然不動處，霜月向人高。物靜虛回影，光微鑒徹毫。由來江海上，砥柱自波濤。

結客少年場

束髮至高陽，年華未足狂。田文羞鄙陋，劇孟笑尋常，富貴傾杯酒，恩仇看劍芒。不知歲月裡，猶有鬢毛蒼。

戰城南

鼓死國多蕩，旗登陣亦傷。但聽鬼哭處，只有柳成行。日月迷躔度，骷髏築太常。好還天意隱，戢火願時康。

遠別離

溈汭何尊重，瀟湘太慘淒。始知兒女怨，上與帝無齊。竹漬當年淚，碑迷異代題。怪來陵廟裡，常有鷓鴣啼。

陌上桑

桑下樹芳蘅，其人姣且貞。雖持大義重，已動使君情。金石豈渝信，鴛鴦不野鳴。傷哉閨閣女，未嫁被汙名。

君馬黃①

天閑騏驥吟，介駟報恩心。夙夜都俞合，連錢毛色深。誰令輕一斥，只為誤千金。寄語鹽車下，和鸞別有音。

烏夜啼

人為鳥所憐，聲入耳淒然。夜色樹間靜，天書雲外傳。客心何倚著，物類若幾先。好刷南飛羽，嚶嚶江水邊。

採蓮曲

芙蓉漫自誇，妾面豈殊花。衣落沾紅露，房青倚素華。不知笠澤外，誰是苧蘿家。心苦應同膽，吳官有越娃。

公無渡河

偶爾乘流去，滄溟真作家。咎當歸狎水，恨不在挎沙。豈有汨羅淚，難同碣石査。向令登彼岸，利涉至今誇。

中山孺子妾

漢帝重嬋娟，天潢下陳憐。桐圭分此意，棣萼借人妍。賜岀舞衣貴，擎來錦句鮮。平陽等骨肉，旦晚欲開筵。

烏柄曲

思婦經年別，嬌娃午夜娛。人情自歡怨，城上一般烏。養子春巢滿，爭枝明月孤。盧龍空有恨，廢址視東吳。

春日行

春日去還留，盈盈曲水頭。千金買梅柳，萬古寄箜篌。天上迎王子，人間問莫愁。惜陰何處叟，孤嘯對芳洲。

枯魚過河泣

山根有窟宅，不與豫且謀。偶爾歌魚藻，頹然供俎羞。轍憐相沫處，蘆冷落花洲。醒眼看香餌，千秋此一鉤。

登高丘而望遠海

孤身四望間，極目縱而閑。汩沒難為水，嶔崎豈獨山。浮雲逐野盡，落日帶鷗還。疏峙如胸次，高深誰許攀。

古朗月吟

朗月古今明，流光幾代更。悲歡閱塵土，出入自滄瀛。不夜臨關迥，長庚對酒傾。寧徒青嶂畔，獨動白頭情。

前有樽酒行

舉頭何所見，萬緒竟茫然。賴此古人酒，且過今日天。勞生為樂晚，閱世覺杯賢。白髮禁誰得，開樽欲少年。

登高丘之二

長嫌踢塵世，一息近滄溟。似有風雨下，始知日月靈。蕩胸吞泱漭，轉眼失清泠。向子蹤難問，千年島嶼青。

野田黃雀行

挾彈少年事，翻成解網人。敢圖簷隙報，難副再生身。微分只殘粒，何方無敗榛。翱翔天地在，嘖嘖野田春。

千里思

蘇李殊方別，遂成千里悲。上林雁至後，衰草馬嘶時。歸國賞甯薄，君家數本奇。單于台下月，長系茂陵思。

關山月

蕭蕭玄菟塞，經歷幾蟾賒。萬古不改色，多年空寄書。流蘇機上織，傳箭雪中廬。人意爭明晦，高空自卷舒。

梁父吟

南陽倘不出，漢鼎絕西川。恩重蛟龍雨，途窮鳥鼠天。魏吳原定畫，管樂反同傳。安穩龐居士，逍遙草木年。

長干行城南里。

金陵十萬戶，車轂氣氤氤。獨有長干月，孤棲江上雲。塔淩山山影露，鐘過竹聲聞。當日雨花石，年年桃李紛。

白頭吟

茂陵予不憾，轉悔昔年琴。容易當垣意，遂成行路心。魚多難戀竹，鳳雜肯留音。懵懂長門子，空輸買賦金。

黃葛篇

葛苦莫辭采，行行越水湄。君王忍茹蓼，戰士望衣絺。芍藥無堪贈，汝波敢浪期。隔江即吳地，蓮葉醉西施。

苦寒行

絕塞四時寒，寧徒雨雪難。直緣人意苦，莫問歲年殘。齒澀空言飽，衣冰不為單。陽回誰見睍，鳷鵲在長安。

門有車馬客

故鄉草亦好，況是故鄉人。不必問鄰里，居然接轂輪。眼疑隔歲面，屨起及門塵。明識身猶客，一時桑梓春。

車遙遙

久客憚車聲，何方更遠行。傷心看發夕，深慮在嚴程。回想霜侵骨，坐愁沙滿城。還家莫是路，結束願宵征。

吳會吟

太湖五百里，龍虎踞其東。今古霸王氣，英華文士風。綺羅俗任舊，鹽鐵代稱雄。寂寂興亡月，非徒吳故宮。

雙燕別

鳥亦有離別，難言人事同。春秋分節上，治亂一梁中。好護參差羽，還隨集聚風。銜花長餔子，莫問漢王宮。

玉階怨

雖貴原因色，容華敢自傷。悔先當寢室，恨不隸平陽。掩鏡悲流水，開門迎太陽。還疑天上顧，萬一到殘妝。

思歸樂

但言歸即樂，莫問樂何端。歷數他鄉苦，都成故里歡。水依原壑穩，鳥戀舊巢完。惝恍還疑夢，中宵秉燭看。

怨歌

誰能怨不歌，歌苦怨還多。天地同噫氣，河山盡網羅。心傷聲澀後，情奈夜深何。幾許琅琊淚，終年流似波。

夕行聞鶴

鶴與夜相習，高空若有情。翮迷霜不見，聲助月逾明。無意根塵合，自然藜杖清。綠山知近遠，何必問吹笙。

晨征聽曉鴻

賓鴻亦如客，趁曉首前途。行起曙星落，聲高旅耳孤。浮蹤驚印雪，行色看銜蘆。欲附還家字，雲深不易呼。

歲暮憫衰草

草根命本薄，況值雪霜滋。何物能違歲，群生貴及時。舉頭慚嶺柏，轉眼問江籬。莫怪王孫遠，春風取次吹。

霜來悲落桐

轆轤金井澀，樹樹報秋深。可惜淩風葉，猶餘抱子心。鳳饑推食遠，蟾賒落光沉。疏幹凋還壯，能生滿院陰。

玄圃臨春風

豔深色太侈，愛此發生初。噓吸氣相受，敷華賦不如。文章棲草木，蜂蝶悅衣裾。誰識春來路，暄和自太虛。

碧池望秋月

月亦擇佳地，一泓清正秋。尋常依眺涉，此際獨孤幽。有托遊魚靜，無根桂樹愁。所思千裡外，何事上高樓。

解佩去朝市

巍巍神武門，銷盡百年魂。戀棧亦終罷，辭纓誰久存。皋夔寧得已，箕潁敢輕論。日月幾先暗，荒蕪滿北原。

被褐守山東

誰不有初衣，人人悔昨非。泌衡終歲計，金紫幾時歸。久識茹芝妄，還疑采蕨饑。心灰隨地隱，帶索已忘機。

棄婦詞

蘼蕪不敢采，旨畜亦空留。大義既中絕，妾心甯自由。所傷父母命，恐重丈夫羞。若就微軀計，長捐何足憂。

北風行

大塊甯分北，方隅人自拘。即非長戀土，那不憚摧枯。胡馬思群立，衡鴻向日呼。翻疑鵬海上，容易奮南圖。

行行且遊獵

熊羆渭水後，有夢亦難符。何似郊原曠，且為鳥獸娛。馬嘶三窟蹙，弓落萬山枯。拍手高揮觶，禽荒言盡迂。

俠客行

只此一頭顱，黃金誰有無。通侯寧足貴，酒伴轉相呼。千古旗常妄，六經鐘鼓迂。功成不德色，長揖謝東吳。

巫山高

神女憐才子，故教詞賦真。至今雲雨裡，長有珮環人。靈格形原著，山高夢轉親。悲秋太愁思，疑此綺羅春。

芳樹

中庭芳樹嘉，榮落閱年華。露浥長棲鵲，雲昏後至鴉。眾奇高乃見，群嫮色何加。莫作飄搖恨，參天影未斜。

明月篇

月正四山空，孤城夜氣中。柝鈴依路火，牛馬定更風。有客寒開戶，無心恨轉蓬。怪來霜色薄，春信漏房櫳。

擣衣曲

寄衣原寄心，不貴月明音。歇杵思回抱，題封裹淚深。至時秋欲老，夢去漏將沉。仍見舊長短，風霜尚未侵。

臨高臺

鄉遠不可望，台高安所為。即令窮目力，徒自重心悲。花發遊人處，鶯啼送客時。平臨空萬里，屴崱任風吹。

游仙曲

豈必棲天上，惟應岀世間。塵寰歸一瞬，咽唾已三山。鶴載妻孥去，龍銜日月還。玄都容散吏，香案莫重班。

上之回

皇威騁有路，不必向深宮。警蹕何朝暮，飛騰自雨風。三驅空海岱，五柞即崆峒。諫獵書多事，天王正射熊。

估客行

作估男兒事，所傷樊鄧留。錢多大堤女，風滯石尤舟。雲鵠難攀翼，江魚不返鉤。東流日夜水，空繞杜蘅洲。

隴頭水

水尚兩頭流，客行無盡休。艱危別有淚，嗚咽不曾愁。傷手痕長濕，斷腸聲未收。昆明正清澈，檣纜起飛鷗。

鞠歌行漢有鞠室。唐人之旨，悲時際也。

聖賢重遇合，況乃眾人情。三泣玉方貴，暗投珠早輕。巫咸甯有識，鄒魯亦空名。脫略鶡冠子，終身無所成。

獨漉篇傷報仇也。

掬淺欲汙手，厲深還過頭。大仇如此水，中夜不能流。至道泯施報，孤清化怨尤。鴻濛歸渤海，何物不沉浮。

結襪子重報德也。

受德不在大，千秋重一言。況茲國士遇，直邁古人恩。斟酌身軀賤，等閒意氣尊。請看腳上襪，猶帶舊精魂。

猛虎行

虎猛不如人，空荒巨壑身。先王曾格獸，異類本能仁。牙爪遠還脫，弓刀報且頻。傷哉強肉食，冠蓋滿城閩。

浮萍篇

元亦有根蒂，飄飄一任天。不知誰轄屬.惟賴自生全。海闊因風聚，人逢比月圓。莫嫌結實少，垂問素王前。

子夜四時歌

一

高樓何所思，桃李被風吹。不為遠行客，難看新上枝。伴羞芳墅晚，枚落曉窗遲。迢遞欲誰語，春衫獨著時。

二

永日不肯暮，渾如更漏長。南熏心暖熱，北枕夢淒涼，蓮唱喧殘雨，蟬聲悲夕陽。汗流難辨淚，空自洗紅妝。

三

流火莫驚候，深閨日日秋。更飄金井葉，益動玉關愁。寒到君先覺，書裁雁不留。黃花應似骨，難上玉搔頭。

四

又是一年過，難為萬里人。計程無盡日，算別自初春。漏凍傳籌澀，燈寒落燼頻。誰言霜雪路，魂冷夢偏真。

紫騮馬

天不降房精，霜揪鹵莽鳴。九重真間出，千里盡知名，伯樂希終顧，驊弱重獨生。東郊老共棄，誰識路縱橫。

雉子斑

鳳凰既高蹈，是鳥可依棲。登俎矜新羽，懸宮勒舊題。聲清雲笛下，舞罷月梁低。誰問原陵外，饑烏徹夜啼。

君道曲

神龍不自致，夾輔用斯靈。所以皋夔佐，相傳虞夏庭。羅紘無逸寶，箕尾有恒星。宵旰獨憂處，蒼天何杳冥。

高句麗習舞也。

如鳥舞衫寬，群胡聳壯觀。前春肅閶闔，異俗正衣冠。易姓提封遠，披圖故壘殘。只余遼水渡，四月客猶寒。

鼓吹還朝曲

龜茲百部樂，鳳精五雲車。驛路旌功柳，關山藉輦花。嵩歌傾彩日，澠酒祝丹霞。後載多黃髮，蘇卿老返家。

洛陽陌

洛陽千樹花，掩映玉堤騧。藉草提筐女，垂楊賣酒家。博贏錢易擲，歌轉日難斜。傳說黃河畔，春郊猶似霞。

白馬篇

白馬騁芳春，爭看馬上人。顏同鞭似玉，花落雪如茵。天育應分色，橫門不動塵。時清未出塞，桃柳步逡巡。

秦女休行女報仇也。

敷天盡巾幗，大義在蛾眉。竟作丈夫死，頓忘閨閣誰。仇頭擎翠袖，妾命付柔黃。莫漫嗟生女，今朝果勝兒。

幽州胡馬客

豈有方皋眼，聊同郭隗心。對人矜赤汗，為客賤黃金。沙磧死生重，渥窪雲霧深。世爭誇異種，伏櫪只空吟。

鳴雁行

雁本朔方鳥，先秋南向飛。如何中土士，偏與北風依。聲共霜空冷，行同夜月稀。歸時江上信，應說客當歸。

白芒詞

莫問梁塵落，心憐不敵傷。酒才傾上座，天倏報東方。流水同殘月，紅顏歸白楊。寧須待銷歇，綺席已悲涼。

塞上曲

推轂心難副，封侯願尚輕。功期無辱命，報不在捐生。敵膽寒新壘，軍聲肅舊名。安邊體神武，不戰顯王征。

塞下曲

將勇軍心壯，軍皆有將才。身方隨列伍，氣已攝登臺。尺組名王頸，孤鋒鐵騎垓。所期在麟閣，聞笛不曾哀。

日出入

日月迷人眼，茫茫西複東。試觀滄海外，乃見昊天功。爍景托何始，沉光正未終。燭龍長靜穆，萬古一鴻濛。

龜雖壽

靈龜無壽夭，終歲九江濱。所畏漁人網，難為太廟神。泥沙涵日月，河洛點星辰。笑向波臣語，甘心海若民。

相逢行

何事相逢好，只緣別恨多。人情驚歲月，天意惜關河。意氣歸杯酒，萍蓬強笑歌。枋榆輕聚首，經此莫蹉駝。

偶作

束髮學道心，到老無優劣。拙懶識所歸，豈敢誇禪悅。江河人心危，鋒鏑悲田裂。一偽戕百誠，聖緒幾中絕。遭難複頹齡，爭持遑筆舌。鼓唇即戰場，披緇亦末節。閉門趺蒲團，岀門茹毛血。此意尼山知，未向顏曾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