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今天是五一劳动节，作者这组《我想给你拍张照》摄影专题，记录了十年流浪中国之路。送给每一位值得尊敬的平凡劳动者，今天的节日属于你，也属于我。

1

年夏，福建霞浦，海边的渔家小孩。

我说：“小朋友拍照不？”他说：“等我一下！”

然后跑回家拿出一束塑料干花，举起让我拍照。

他说这样很漂亮。

2

年秋，北京棉花胡同，董大爷是业余治安巡逻员，兼在路边出售蝈蝈，连笼子二十元。

他说老北京人都喜欢玩这个，他的蝈蝈来自河北狼牙山，健壮够狠，养好了能听半年。

3

年冬，扬州老城的菜市场的黄昏，阿姨在制作云片糕。

她说，这么冷还跑出来玩啊。

4

年春，深圳华侨城街头，房产经纪举着牌子站在街头。

那年深圳房价暴跌，最贵地段每平方也不过一万元。

我说帅哥来拍张照，他说，嘿，把我拍得酷一点！

5

年夏，榆林米脂老城的正午。

拉牛车的老伯说，你从广州来？好远的地方呐！

6

年夏，广东阳西沙扒湾，海边小镇的夜晚，一个乡间粤剧团的酬神演出。

我在后台和演员们聊天，她们两个是我的老乡。

我说把照片寄给你们吧，她们说，我们东奔西跑，很少在一个地方停留，收不到的。

7

年冬，苏州太湖里的一个荒僻小岛，这座成为文物的老宅，曾经拍过《橘子红了》。

独居在大宅子里的婆婆，不好意思地对我说，进来看要收五块钱的。

后来她又请我吃刚摘的橘子，还拿了两个让我带走。

8

年秋，长白山下的小镇松江河，庞大的伐木场前，一对年轻的男孩女孩百无聊赖地站了很久。

我问，你们认识了很久了么？女孩说，我们是邻居。

9

年冬，腊八节的哈尔滨，室外气温零下二十度，我在哈尔滨商业大学门口等朋友，冻得直跳脚。

和校门口卖烤红薯的夫妻聊天，顺便取暖，他们的女儿在遥远南国的厦门上大学，说起来就自豪得笑开了花。

10

年夏，第二次来到绍兴安昌古镇，再去福来居茶馆喝一杯绿茶。

老板说我认得你了你来过的，又说，再过两年我该退休了，这茶馆也会关了。

11

年春，广州一德路石室大教堂。

在货运公司工作的小伙子拉住同事女孩说，快拍她快拍她，女孩扭打着不从。

12

年夏，贵州遵义的公路边，一对背着孩子回娘家的夫妻。

我喊笑一下笑一下，于是他们笑了。

13

年暮春，南京白鹭洲市场，蒸小笼包的姑娘。

她说，别拍啦，丑。我说，怎么可能，你长得很美。

年1月，我重返南京，又回到白鹭洲市场，再次见到这位蒸小笼包的姑娘。

她美丽依旧，儿子已经两岁了。

14

年夏，上海青浦的金泽古镇，一个没有游客的地方。

老奶奶请我为她拍张正面照，然后再三要求我寄给她——中国人都知道这张照片的用途。

拍完后我请老奶奶在她独居的老屋坐下，在最后一缕夕阳里拍下这张照片。

15

年秋，广州大沙头码头，匆匆人来人往，没人留意他在演奏些什么。

我说给他拍照，他很开心。还说，这琴是一九三几年的。

16

年夏，大连人民广场的深夜十二点。

经营手机贴膜的夜市小摊上，女孩帮疲倦的男朋友揉揉肩膀。

17

年秋，去粤西雷州外田村小学支教，同学们的父母基本在外地打工。

同学和老师们没有人用过电脑，校长希望能找些钱建个篮球架。

孩子们拼命鼓掌，说老师你说的故事真好听，我们给您唱个歌吧。

于是她们唱起了《歌唱祖国》。

18

年秋，广州西门口，老伯在找人修他的电视机。

旁边的大叔说，刘伯！你这个都是古董啦！买个新的啦！

刘伯说，要修要修，看了几十年，都看惯了，不伤眼。

19

年秋，翻越天山的路上，山顶风雪纷飞，遇到正在牧羊的父子。

我听不懂他们的哈萨克语，他们听不懂我的广式普通话。

我递给父亲一支烟，我们在天山的漫天风雪里，默默地抽完一根烟，挥手告别。

20

年夏，福州街头，刚毕业的大学生在街头做市场调查。

我说帮你拍张照，他说谢谢你。

21

年秋，沈阳大东门，我向城门底下等待招聘的散工打听去北市场的路。

下岗了很多年，做力工的大叔说，来旅游的都去故宫东陵，很漂亮，你去那些破破烂烂的地方做什么？

我说给你拍张照吧。他说，哎！于是昂首挺胸站直。

22

年冬，贵州毕节威宁草海，黄昏的寒风中，女孩流着鼻血和鼻涕，冷得瑟瑟发抖。

她已经五岁了，还像普通三岁孩子一样矮小。她的愿望是能吃到肉和糖果。

23

年冬，贵州威宁，我们的车子去草海边拍黑颈鹤。

大爷说，你们的车停在我院子里吧，不要钱，我帮你们看着。

又说，我是我们村里最老的共产党员，你们尽管放心。

24

黑龙江哈尔滨道外老城，走了半天发现横穿哈尔滨是一个艰难的计划。

在路边修车档蹭个凳子歇歇脚，顺便给修车大叔敬根烟。

大叔叼着烟，对我赞赏地说，小伙子我看你这脚力很有前途！

25

吉林长春，从伪满皇宫出来，长春的马路整洁干净，在北方来说甚为难得。

刚下课的小姑娘穿着帅气的校服，她说，叔叔您好！叔叔您是摄影爱好者吗？

26

辽宁大连，深夜的民主广场，末班的有轨电车刚刚开走。

路边的烧烤小吃夜市还是热闹非凡。

陌生的姑娘说，大哥你要拍照啊？大哥你看这姿势好看不？

27

天津的老房子已经不多了，静园附近还有几条街有些老天津的味道。

下班时分，遇到这条街上年纪最老的人力三轮车夫。

他笑嘻嘻地说，等我戴上手套，这样专业点！

28

北京后海，槐花开得正盛的黄昏时分。

小伙子说，来，我给你耍一套！其实我大哥耍得更好！

29

内蒙古呼伦贝尔，大草原上开好久车不见有人，好不容易看见个蒙古包。

小朋友名叫刘德华，留在帐篷里看家。

他出生在草原，他希望长大了去看大海。

30

山东烟台，从烟台山走下来，海边的夕阳和灯光都是正好，到处都是碳烤鱿鱼的香味。

码头边的流浪歌手，唱起了《春天里》，他说他的志向是要成为汪峰。

31

陕西延安，宝塔山下，延河边。

形状窄长的延安城，给我留下深刻而难忘印象的，是那里香酥绵软，回味无穷的炖羊蹄。

老板说，生意哪有好做的？我们都是苦命的人！

32

江苏南京，最后的老城南。

老叔说，快拍拍吧！马上就没了！

33

安徽泾县桃花潭，踏歌古岸的渡口，来往的都是当地的村民，过渡一块钱。

船工老汪说，我在这渡口，摇了一辈子的船。

34

湖北武汉，汉口的汉正街，热闹非凡，不过摆卖的货品都不如当年的高端大气上档次了，都是些日杂百货而已。

旁边的小巷里，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疲惫得坐在路边睡着了。

35

重庆渝中半岛，酷暑闷热。

三峡已经储好水，最后的老街十八梯，也准备要拆迁了。

臂上纹龙的年轻老板，百无聊赖地看守他的小烟摊。

36

贵州贵阳，山多路窄，在城里徒步九拐十八弯，一不小心就会迷路。

路边蹲着等工作的刷墙工，向我淡淡地微笑，为了歇脚，我陪他蹲了一会。

他的西装，和水泥墙一样斑驳。

37

云南大理，巍山老城，菜市场里买豆腐豆浆的姑娘很害羞，恳求了半天才让我拍张照。

姑娘的老爸跑过来，严肃地向我挥手说，去去去，别耍流氓！

38

甘肃夏河，高山草原边的小县城，这里因拉卜楞寺而著名。

老旧的大院子里，男孩们在玩着奇怪的游戏。

39

新疆于田，巴扎日的正午热火朝天，穿烤串的母女。

40

新藏线上的帕米尔高原，海拔米以上，人烟罕至，到处都是荒漠雪山。

找牧羊人问路，他告诉我们之后，又反问我，今天几号了？我想去喝个喜酒，怕是要迟到两天了啊！

41

上海，盛夏时节，暑热难当。

石库门的居民看见我在拍照，傲娇地敬了个礼。

42

浙江绍兴，安昌古镇。

负责摇乌篷船招待游客的老王，年已七十，休息时会在河边喝碗黄酒。

不知我们此生，是否还会重逢。

43

江西庐山，牯岭镇的七月，满山浓雾，炎夏清凉。

站在公路边的姑娘，打着伞等上山游客的车子，她是一名野导游。

44

湖南湘西凤凰，深夜的沱江边，还有许多歌手点着蜡烛卖力弹唱，歌声响彻盛夏清凉的夜空。

旅行至此的女孩，听得入了神。

45

青海热贡，年都乎寺有四百年的历史。

僧人还角尖措，负责每天看守这幅斑驳的明朝壁画，已经二十四年。

46

西藏阿里的深秋，要去冈仁波齐转山的藏族女孩，在关口的路边小摊躲着寒风。

翻过山垭的强风，把她的头发吹起。

47

西藏波密桃花谷，荷锄的农人。

她说，年年都是桃花开，没什么好看的。

48

江西景德镇，瓷器作坊里，看电视的孩子叫小强。

小强说，我讨厌瓷器，超级超级讨厌瓷器，我长大了要专业打游戏。

49

贵州榕江的老街，老吴赶在晚饭前，打一个蒸笼的盖子。

旧时家里的东西坏了，会去修，现在都是直接换一个。

以修锅补镬为主业的白铁铺，已经几乎消亡，以后不提，大概也不会有人想起来了。

50

辽宁东港，边境的小码头，渔民李先生推着大批的酒上船出海。

51

福建福州，马尾造船厂博物馆，晚清洋务运动发源地。

台风多雨季节，给贵宾打伞的人们。

52

海南海口，骑楼老街人来人往，同时也老旧不堪。

送货小哥的货倒在了马路上，他淡定地吃完那根棒棒糖，才开始收拾残局。

53

香港深水埗，赛马日，蹲在路边的投注者。

54

浙江丽水，大叔在廊桥上，清唱着八十年的流行曲。

桥上闲坐歇凉的老邻居们，似听非听。

我们都被留在，自己青春时代的流行歌曲里。

55

浙西山区，乡间流浪表演为生的婺剧团，生活漂泊，谋生艰难。

他们精心涂画脸谱，在戏台上跳跃翻滚、对打跟斗、怒目圆睁、仰天长啸，无论台上台下，大家都知道不是真的，然而还是互相表演娱乐着。

我们在看戏的同时演着戏，慢慢忘记了自己的素颜。

56

年冬，北京的雾霾最严重的夜晚，戴着口罩，专门去拍央视大楼。

那楼除了朦胧的灯光，轮廓都几乎看不清了，空气呛人得有点塞牙，很可怕。

楼下的马路上，几无行人，只有零星几个推着折叠自行车的代驾司机站在街口等候。

57

去过无数次的澳门，已经不会去大三巴威尼斯人官也街这样游客挤拥的地方。

比较喜欢的地方是三盏灯，那里没有游客，有热闹的街市，好吃的葡国和缅甸美食。

下午四点钟才出来做生意的冯记猪脚姜，十年前，已经吃过冯先生的猪脚姜，十年来，风味未变，就连格子T恤似乎都未变过，只是发际线一年比一年后移。

每次碰到他，当然必须要来一碗加大分量的醋猪脚和炸猪皮。

58

三月，家乡湛江的海边，大雾漫天。

一位严肃的鱼贩子大叔，在海边等渔获靠岸，无聊地玩起了堆沙塔游戏。

59

台湾高雄六合夜市，那年还有很多游客，度小月虽然招牌是担仔面，但这里有好几十种好吃的海鲜，吃吃吃，最后忘记吃面了。

面摊的老板梳着大背头，穿着大背心，忙起来像跳舞一样，特别有观赏性，害我又多点了两样海鲜。

60

贵州毕节织金，最偏僻的化董村，长角苗族女孩，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就要开始学习刺绣、蜡染、堆绣，不然长大了嫁不出去。

61

大凉山布拖县，大山深处，在这里做康乃馨健康助学计划，三年间来了八九次。

助学家访的家庭，老奶奶一个人抚养着几个孙辈。

62

湘西永顺，这个山城实在是好偏好偏，街上穿着芭蕾服的品牌宣传队，有点辣眼睛。

63

江苏常州，入夜的城市广场。一个拍抖音和直播的人，在扮演悟空打猴拳，文体两开花。

路过围观的人们，纷纷发出惊奇尴尬的笑声。

64

广州，家门口农林下路的街头。

忘了那个他，外卖送到家。

65

，脱贫攻坚年，大凉山的女孩。

66

四川成都，大邑安仁古镇，春天的海棠花开得灿烂，空气中都是慵懒的气息。

打铁铺里的老人，正在调他的古董发条手表。

时间这种东西，有时很慢，有时很快，但时光永远不会倒流。

这或许也是照片存在的意义吧。

这些平凡的中国故事

作者还可以继续继续写下去

那十多年里

作者拍了大概七十万张照片

照片里藏着的那个时代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就暂时停止在第66张吧

六六大顺

后记

旅行中，那些美丽的风景已经被渐渐淡忘，那些路上偶遇的人们，说过什么样的话，有过怎样彼此微笑，也已经是逐渐模糊了。

我们的相遇，不过短短一两分钟，甚至只有几秒，我们甚至有时连话都没说一句。

在你的记忆里我很快会销声匿迹，不会留下任何印象，绝对不会再想起，我对你也是同样。

我对你的人生故事一无所知，不清楚你的欢喜忧患，以后也不可能知道，你对我也是同样。

所以，我想给你拍张照。

在很久很久以后，我偶然翻起了你的照片，会突然想起与你的曾经相遇，那时的我，已经不是现在的我，那时的你，也不会是现在的你。

然而那时的你和那时的我，曾经相遇在被凝固的那个瞬间。

照片可以使时光变慢，可以使时光加速，甚至使时光暂停。但是，时光将不可倒流。

所以，这张照片，就是我们今生唯一的缘份。

祝五一劳动节快乐！

关于作者：小林（林帝浣），立志做摄影界书法最美的段子手，漫画界文笔最好的美食家，然而小林毕业于临床医学系。著作《武汉一定赢》《平和的你，才最美丽》《生得再平凡，也是限量版》《等一朵花开》《初相遇若重逢》《凡是过去，皆为序幕》《时光映画——镜头中的二十四节气》《我想给你拍张照》等。

原标题：《我想给你拍张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