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城之外，数十里路，一路向西，便是有“天下幽”之称的青城山，外来客多知青城山的美名，少闻其最高处其实名为赵公山，山上有一庙，祭着财神爷赵公明，传闻财神爷退隐之居所于此。本地的香火客每年多会登上赵公庙，祭上些香火，希望来年家中能风调雨顺，多聚财福，再带上一点冬日的柴火回家，系上红绸缎，放于柜中。

赵公山脚下，去青城后山的路上的交汇处，有这么一家卖酒的铺子，与镇上其他卖酒铺子不一样，这家门口并未置放几口装酒的大缸，也没有硕大的的酒旗飘扬，只是几盆还算雅致的盆栽，一张老门板搭成的茶桌，虽掩去了酒市的俗气，但也算不上雅致，门口坐着一青年书生，喝着竹叶青，茶叶像一根根绣花针似的，竖立在透明的琉璃茶杯中，书生皱着眉头看着手中的书卷，像是在运气操纵排列整齐的茶叶一般。他放下书，轻轻对着茶杯吹了一口气，呷了一口，顿时觉得青涩之气汇聚全身，当真是今年的新茶，清幽扑鼻，配得上这青城山之幽吧。他放下茶杯，抬头看了看空中慢慢飘零的雨，一支像斑鸠一样的鸟站在对面的树枝上，它就站在那颗最大的树顶，身板笔直，和书生一样，他孤零零的看着远方，仿佛没有思考今天的食物要去哪里找，不知道它在想什么，也许在想前世的事吧。书生看着树枝上的鸟，鸟看着远方，好像是触动了书生什么心事，他摇了摇头，继续拿起桌上的书，雨便这样悄悄的下着，像是母亲温柔的泪水，温暖着幼子的脸庞。

“今天上午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客人了吧，掌柜的。”只见从酒铺中走出一穿着朴素的大娘，她拿着手中的抹布对折着擦手，“按您的吩咐，我把架子上的酒都擦了一遍，您看今天要不要卤一些牛肉？”她对着坐在外面看书的书生说。书生头也没抬，轻声说道，卤一些吧，这时节的雨一阵阵的，下午说不定会放晴。听到掌柜的吩咐，大娘便回灶房准备午饭和卤牛肉，书生又呷了一口微微有些发凉的茶，自顾的居然大声的吟起打油诗，

“空山新雨后，天凉好个秋。

新酒无人购，旧人算个球。

老妈卤牛肉，掌柜晒黄豆。

书中若有酒，世上则无肉。”

本来因为生意不好还在暗暗发愁的书生，这么一番自嘲似的大喊之后，反而觉得心中的烦闷都气功冲出了胸口，深吸几口气，仿佛自己掉入了竹叶青的杯中，清爽许多。他果断的站了起来，回到铺中选上一台自己喜爱的佳酿，再摆置好碗筷，准备和店中帮忙的大娘饮上一番，也对得起这雅致的山景。正当他刚把酒塞打开，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公明兄怎滴好酒好肉不叫为兄啊？”书生闻声一瞥，竟是自己同期学堂的秀才李仲达，真是出乎意料，这位已经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居然在这么一个普通的中午出现，“嗨呀，仲达兄啊，是仲达兄吗？我的天啦，你咋个想起到我这里来了哟！”前面还在吟诗自嘲的书生，此刻竟然是激动的满口乡音，也顾不上用词的文雅了。他小跑着迎客，一把拉住来客的手，连忙招呼他和随行的小娘子一起往铺子中走去。

书生高兴的安置两位坐下，大声呼喊大娘赶快再烧点新鲜的泉水，小跑着到柜台后拿出了自己平时舍不得抽的卷烟，忙碌一番才赶紧坐下，眼中似乎都有些许泪水在打转，他强压着心中的悲喜，双手握住仲达的手，念叨着，你怎么来了？这时坐在仲达旁边的小娘子轻咳了一声，书生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立马端站了起来轻鞠一下，“小弟失礼，仲达兄远道而来，我是高兴过了头了，还未请问小娘子？”仲达和小娘子也立刻站了起来还礼，“公明兄啊，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啊，这位是内人秀眉，还请见过我的同窗好友公明。”说罢书生和秀眉再次对躬还礼。

这时，大娘端来了刚刚卤好的牛肉，再配了一些油炸的花生米，给秀眉单独用一套精致的茶具配上了福建的红茶，两位男子则直接端起了酒碗开始喝酒，两人互相通报了一些这几年的处境，起起落落，都在感叹人生不易。原来书生名赵子达，子公明，参加乡试后就放弃了考取功名，拿着家里人的帮衬，在这赵公山下开了这么一家酒铺子，生意马马虎虎，能够自己一人开销，尚未成家。而仲达则一心考取功名，最后也如愿以偿的在老家彭县谋得一官半职，妻子秀眉乃当地县令女儿，两人在媒人撮合下成婚，这次是全家到青城山避暑几日，两人专程从旅舍来此看望书生。不知不觉，卤牛肉已被吃了过半，花生米已经又炸了一盘，一个时辰前还冷冷清清的山下小店，此时在席间和后厨一起发力的烟雾缭绕中，多了许多人间的热闹。

因为旅店到此路途也不算近，秀眉在餐后有些困乏，书生便安排她在客厅包房稍事休息，帮忙大娘在旁照顾着，自己则和仲达带上酒壶和卷烟，准备到山上赵公庙看看。一路上，两人聊起了很多往事，有说有笑，雨也慢慢停了，阳光识趣的在一点点的拨开云雾，清幽的山脊慢慢展露出来，雨后的空气沁人心扉，在酒劲之下，两人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庙前的石梯，往后望去，青城山的幽畅尽收眼底。这时仲达提议各自作诗一首，书生表示正有此意。

只见仲达捻捻胡须，深邃的望着远处的山景，半支烟的工夫，念到：

“七月雨浸青城幽，七月阳衬峨眉秀。

七月过半寄哀愁，七月十八生俊秀。

人生年年有七月，时而雨来时而晴。

路幽何处是尽头，只缘栖身此山中。”

书生听完同窗的这首诗，顿时内心感激，想必是自己书信之中不免透露出的悲凉之意被察觉，好友才专门到访慰问，又不免一丝愧疚，同龄之人，自己心胸难免小了一些，一股复杂的情绪占据了思维。这时仲达打开羊皮做的酒壶，喝了一大口，然后递给书生，并宽慰到，公明七月十八生辰，还记得那年我们在书院为你庆生，喝的伶仃大醉，差点把学究的讲台给摔坏，今日这诗也不单单是做予贤弟的，官场之凶险，又何不比这崇山峻岭！

书生接过酒，也饮下一大口，听了兄弟的肺腑之言，拍了拍他的肩膀，抖了抖手中的长长的烟灰，开始吟诗：

“过客掷钱一二两，换做佳酿一二斤。

仲明苦读十余载，人生恐路相径庭。

一坛一案皆难抬，山高山矮都生材。

生时庇方寸之荫，毙时燃一灶之骸。”

仲达听完书生的诗，惭愧不已，立马向他作揖道，兄弟之豁达，为兄所不及！书生立马抬手扶住仲达，苦笑道，自我安慰罢了，不及仲达兄的披荆斩棘，来，咱们为今日喝一杯！”说完两人又各自干下一大口酒，这时书生中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袋，找块平整的石头放下打开，里面装着卤牛肉和油酥花生米，仲达看了开怀大笑，什么狗屁诗歌，还是酒肉来的好！

两人食毕，到了庙里，寻得后堂洗漱一番，再问驻堂买了些香火，毕恭毕敬的拜完了赵公，又与驻堂闲聊了一番，随后轻快的下山。这时秀眉也已经恢复精力，正在小店门口欣赏着那几本精心照料的盆景，书生两人快走到店门口时看着阳光下的秀眉半蹲在盆景旁，一身娟秀的服饰配上盆景的清秀古雅，如名家的水墨画一般。这时书生停步向仲达祝贺，仲达兄真是好福气，我平时天天与这些盆景为伴，并不觉它们有多美，今天嫂夫人在旁这么一站，真是交相辉映，诗情画意！

仲达哈哈大笑，兄弟过赞了，这分明是你的酒好，正所谓酒前一花木，酒后一花一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