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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刘慧

《中秋帖》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你可知道80多年前,曾有一群人带着“整座故宫”一起向南方流浪?眼下正在热播的《国宝奇旅》,剧情堪比科幻大片,却是真实发生的历史事件:九一八事变后华北岌岌可危,一批爱国知识分子抱着“人在文物在,人亡文物不能亡”的信念,将故宫文物迁出北平。国民党军官任弘毅与故宫文物工作者周若思等护送国宝南迁,一路上日寇的追击、贪官的垂涎、帮会的觊觎,使文物南迁之路险象环生。任弘毅、周若思、吴瀛、那志良等押运人员,在各方协助下,用生命和智慧保住了故宫文物的安全和完整,创造了人类历史上文物保护的奇迹。

值得一提的是,剧中的国宝《中秋帖》竟与浙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书写《中秋帖》的“二王”之一——王献之(—年)晋代书法家,生于会稽山阴(今浙江省绍兴市)书圣王羲之第七子。幼年随父羲之学书法,兼学张芝。书法众体皆精,尤以行草著名,敢于创新,不为其父所囿,为魏晋以来的今楷、今草作出了卓越贡献,在书法史上被誉为“小圣”。

收藏过《中秋帖》的明代大收藏家——项元汴(—年)字子京,号墨林,别号墨林山人、墨林居士、香严居士、退密庵主人、退密斋主人、惠泉山樵、墨林嫩叟、鸳鸯湖长、漆园傲吏等,浙江嘉兴人。明国子生,为项忠后裔。

保护《中秋帖》的原故宫博物院院长——马衡(—年)浙江鄞县人,字叔平,别署无咎、凡将斋。西泠印社第二任社长,金石考古学家、书法篆刻家。早年入读南洋公学(现上海交大和西安交大)曾学习经史、金石诸学。精于汉魏石经,注重文献研究与实地考察。中国金石学家、考古学家、书法篆刻家,曾任西泠印社第二任社长。

那么,在这部电视剧第一集女主人公周若思就开始追寻已经失踪了十几年的《中秋帖》,究竟是件什么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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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九年的暮春,在绍兴兰亭那场偶然被记录下来的聚会上,宾主40余人雅集修褉,曲水流觞,饮酒赋诗。

聚会的主角,自然是时任右将军的王羲之。他刚过知天命之年,在朋友子侄面前放松自然,不禁多喝了几杯,大家看他兴致颇高,也就嚷着让他给这次聚会的诗集写篇序文。王羲之乘着醉意,走笔如飞,无意间写下他一生之中最伟大的书法作品。

也是在这场聚会上,有几个人因为没有写出诗来而被罚酒三斗,其中一位就是王羲之的小儿子王献之。

那一年,他只有10岁。这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似乎对作诗没有太大兴趣,喝完了罚酒,在众人嘻嘻哈哈聊天的时候,他只是安静而细致地看着父亲,观察父亲写字时的每一个细微动作甚至表情,以及纸上的一撇一捺、一点一画。

这次兰亭集会上,在亲眼目睹父亲写下最好的书法作品之后,他意识到父亲的书体已达巅峰,自己难以超越,于是决定不仅要继承家学,更要兼众家之长,集诸体之美,独创一体。

然而,为人淡定、写字飘逸的王献之,在一个中秋之夜,竟然也会黯然神伤,他给朋友写了一封信,满纸伤感。

这封流传下来的书信,已不知是寄给何人,仅存3行22字,“中秋不复不得相,还为即甚省如何,然胜人何庆,等大军……”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中秋帖》。

从字面上已经很难还原书者的本意,大概意思是中秋佳节,却不能见到你,不知道要如何度过,也无心欢庆,只好等待大军归来之日再一起庆祝吧。

月圆之夜,他思念远在前线的亲友,以致夜不能寐,起床索笔狂书。在战乱频仍的南朝岁月,书法家王献之无比思念远方。他不知道自己亲友在军中是否平安,在月亮清辉之下是否也在思念江南的故乡?

那么《中秋帖》究竟“至宝”在哪儿?

神韵独超,天姿特秀。随着剧情的深入,观众们欣赏到的《中秋帖》一笔而成,恣意挥洒,气势如龙,连绵飞舞,是东晋草书的巅峰之作,历来为世所重。点画柔婉,富于变化。王献之是以楷法写草书的典范,在笔画圆转处应用楷书“起伏顿挫”之法、“节节换笔”之法,运用得恰到好处,自然流畅。

魏晋风度,若无深情,终究是纸上凉薄。深情,是魏晋风度的温度,也是书法的内在精神,“笔性墨情,皆以其人之性情为本”。诚哉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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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元汴跋《中秋帖》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若论收藏史上的大家,一定有人会说是乾隆皇帝——《中秋帖》就是乾隆爷的大爱,还于引首题“至宝”两个大字。他特意为《中秋帖》与《快雪时晴帖》《伯远帖》盖了一座房子,美其名曰“三希堂”。

其实真正最大的收藏家是明代收藏家、画家项元汴——他出身名门望族世家,富甲一方,并淡于仕途做官,而把毕生的精力都投入到鉴赏、收藏文物上,其“天籁阁”收藏空前绝后,在当时蜚声中外,所著有《蕉窗九录》《石渠宝笈》均是后市收藏鉴赏的经典之作。

为许多人所不知的是,早在年前,嘉兴天籁阁可谓书法艺术的天堂。至珍《中秋帖》就曾经宋代宣和、绍兴内府,明嘉兴人项元汴,清内府收藏。

请看,项元汴用小楷题跋的王献之《中秋帖》释文:

晋王献之,字子敬,羲之第七子。官至中书令。清俊有美誉,而高迈不羁,风流蕴藉,为一时之冠。方学书次,羲之密从其后掣其笔不得,于是知献之他日当有大名。后其学果与羲之相后先。献之初娶郗昙女,羲之与昙论婚书云,献之善隶书,咄咄逼人。又尝书《乐毅论》一篇,与献之学,后题云赐官奴,即献之小字。献之所以尽得羲之论笔之妙,论者以为如丹穴凤舞,清泉龙跃,精密渊巧,出于神智。梁武帝评献之书,以为绝妙超羣,无人可拟。如河朔少年,皆悉充悦,举体沓拕,不可耐何。献之虽以隶称,而草书特多。此十二月帖,未审其由割去前行,又稽诸米元章《宝章录》,止存此数字,乃大令得意书。歴代传宝,今散落南北,不知凡几家,复至于此,信天下至宝当有神护。汴也重值购藏,永为书则。虽威武声势,不可畏而授与,是亦从吾所好也。来裔岂可以易而忽之,须世守斯可矣。

墨林项元汴敬题。

人们看见,跋中押缝有“寄傲”“墨林秘玩”“项子京家珍藏”诸印。

提到书法,人们自然想到“二王”“宋四家”“吴门四家”等一批书法大家,正是他们对书法艺术的演绎与传承,才形成了一部辉煌绚烂的书法史。《神龙兰亭》《褚摹兰亭》《快雪时晴帖》《中秋帖》《自叙帖》《苦笋帖》《张好好诗》《韭花帖》《黄州寒食帖》《松风阁帖》《蜀素帖》《苕溪诗帖》……这些名作令无数学人为之倾倒,是它们在不断地改写并延续着书史,诠释着经典最为本真的含义。

历经千余年后,这些名作静静地躺在世界各大博物馆中,但或许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年前,它们曾汇聚于浙江嘉兴的天籁阁,而这些只是其主人项元汴书法收藏中的极小部分。梳理项元汴所藏历代法书数量在件以上,俨然是一部基本完整的明前书法史,这样的规模在中国书法收藏史上是独一无二的。

明代中叶的“吴门书派”和江南书法市场异常繁荣,项元汴即生活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之下。因为他不是一个纯粹的书画投机商,收藏书画只是出于对艺术的热爱,以至于常常为此一掷千金。所不同的是,项氏区别于其他藏家的一大特点,在于这些法书名品绝非束之高阁、秘不示人,而是与身边的文人雅士共同研究把玩。明代中后期的很多文人、书家都曾有过造访天籁阁的经历,诸如董其昌、詹景凤、陈继儒等人,这使得江南一带形成了一个以项氏收藏为核心的文化交流圈。

不幸的是,清顺治二年()闰六月,清兵攻破嘉兴府城,“天籁阁”其藏品被千夫长汪六水所劫掠,散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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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中秋帖》,还流传着一段曲折的故事。年以后至年溥仪出宫以前,《伯远帖》《中秋帖》曾藏在敬懿皇贵妃所居的寿康宫。溥仪出宫之时,敬懿皇贵妃将此帖携带出宫,经由她娘家侄孙卖给古玩商郭世五。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到了年。有一天,著名古瓷学家郭葆昌在家中宴请故宫博物院院长马衡,也许是贪杯多喝了些酒,也许是马衡的渊博知识打动了郭葆昌,郭葆昌竟然一反常态,将深藏府中、秘不示人的《中秋帖》和《伯远帖》取出来,让马衡欣赏。马衡又惊又喜。他知道在年故宫博物院成立以前,大批珍贵的故宫文物被偷盗变卖,流散丢失。此时,他正为寻找和追回这些文物四处奔波,不想却在这里意外地见到了大名鼎鼎的《中秋帖》和《伯远帖》。他真想马上把它们带回故宫,可是他的愿望没能实现。

郭葆昌向马衡展示《中秋帖》和《伯远帖》之后,就将这两幅宝帖深藏起来,再也没有拿出来过。对世人来说,《中秋帖》和《伯远帖》就如同沉入大海的石头,谁也不知道它们到底沉在了哪里。

三希堂

一晃18年过去了,时间到了年。沉寂了18年的《中秋帖》和《伯远帖》在这时又一次浮现了出来。这时三希宝帖中的第一帖《快雪时晴帖》已经随着大批故宫文物到了台湾,如果能抓住时机购回《中秋帖》《伯远帖》,那么失散20多年的“三兄弟”将会重新聚首。可是,事情并非人们想象的那样顺利,在惊喜与感叹之余,台北故宫博物院表示出深深的无奈,捉襟见肘的经费使他们拿不出钱来收购,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刚刚浮出水面的宝帖又沉了下去。

年,古玩商郭世五的儿子郭昭俊因做生意关系,将自己所藏的《中秋帖》和《伯远帖》押给一位印度人。那印度人又将之以十多万港币抵押于香港汇丰银行。因郭昭俊做生意赔本,一年后抵押期满,无力赎回,准备出售,赎宝期限就定在了年的年底。

眼看着抵押期限快到了,可赎宝的钱还没有着落,郭昭俊焦虑不安却又无可奈何。其实英国银行也早就盯上了这两幅宝帖,他们在催郭昭俊还款的同时,又极力诱使他把宝帖卖给银行。抵押期限一天天逼近,郭昭俊在无奈中准备被迫出卖宝帖了。

而远在公里之外的北京,一份关于抢救收购国宝三希宝帖的报告被十万火急地送进了中南海。为了确保国宝真实可靠,时任国家文物局副局长王冶秋、故宫博物院院长马衡和上海文管会主任徐森玉等人亲往鉴宝,为确保国宝万无一失,鉴定地点被特意安排在澳门。

经过鉴定,《中秋帖》和《伯远帖》是真迹无疑,两件稀世国宝终于以当时的天价35万元重金回归祖国怀抱,收藏在北京故宫博物院。

没想到,在故宫履职27年、担任院长19年,北大教授、金石学家马衡完整亲历故宫从清朝的宫廷到故宫博物院的转变。自年7月临危受命,代理故宫博物院院长之日始,他在其后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拼尽全力守护国宝,使其免受战火伤毁和外流他乡。

故宫和马衡的一生开始结缘,从此一直到他晚年再没有离开。后来他参加筹建西泠印社,交了很多金石印友,做了西泠印社的第二任社长。

年,年逾七旬的马衡离开了故宫博物院。也正是在这一年,他将其所藏甲骨、碑帖等余件珍贵文物,捐赠给了他为之倾尽毕生心血的故宫博物院。而在他去世后,子女又遵其遗愿,将家中万余件拓片、书籍悉数捐赠给故宫博物院。斯人虽已远去,但他的品格与胸怀却已融入故宫精神,成为惠及后世的宝贵财富。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如今,当我们在月光之下临摹《中秋帖》——酣畅淋漓,一往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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