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带手机来到陌生的大城市，犹如赤身裸体、手无寸铁走进原始森林一样令人恐惧，除非身上带着许多钱，遇到的问题可以不吝惜钱解决。有钱就像在原始森林里背着一把AK47和无限子弹，遇到危险直接突突掉。钱给人安全感，在城市，在农村都是如此。虽然没有手机也可以在城市生活，但是有手机会方便许多，就像没有AK47也可能在原始森林活下去，但是有了AK47，生存的几率更大。

去大学报到那天，我第一次见到钢筋混凝土构成的城市森林，火车背着我，穿过西南地区的原始森林，进入现代森林，在此之前，我所能想象出来的城市，不过是比我的小县城大一点的城市。

两年后，我的父母来看望我，母亲见到成都，比我曾经还惊讶，她更多的是惊讶人类为什么要造这样的城市森林。他们对城市的一切感到很稀奇，许多事物是他们50年来第一次见到，包括地铁。在餐馆吃饭的时候，母亲对一些稀奇古怪的餐具感到烦恼，我对此并没有人们所说的那种乡下人的尴尬和自卑，一点也没有。恰恰相反，我对此感到无比自豪，因为我知道对于生活的意义，我的父母比城里人懂得更多。当今世界的运行规则，是按照城市的规则运行，城里人只是比他们更早接触规则核心，仅此而已。假如城里人和我父母交换机遇，说不定他们比我父母还糟糕，大家只是生存方式不一样而已。

我一个学弟跟我说，他在成都观察到人们并不快乐，总是板着脸，看不出他们对生活对世界有多热爱。经过观察，我发现确实是这样。每次在地铁上、在公交车上，人们总是低着头看着手机，几乎每个人都阴着脸，仿佛这个世界欠他什么似的，鲜有人露出笑脸。尽管身边挤满了人，人们也漠不关心，都是以自我为中心，把彼此当成石头，懒得关心萍水相逢的每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尽管身处人群中，我也总是感到孤独，我非常喜欢《百年孤独》，已经看了好几遍，我觉得那是现代城市生活的真实写照。

我的母亲是一个热心的人，在我的农村老家，和她一样热心的妇女很多，母亲每次去县城，在县城到镇上的中巴车上，总能与车上的陌生妇女聊的甚欢。在老家的车子上，总是充满欢声笑语，抑或充满同情的安慰，人们很乐意分享彼此的悲欢离合。因此我看得出父母在成都会比我还孤独。假如在城市，你莫名其妙问候一个陌生人，与他分享悲欢离合，他会立马对你心存戒备，在一瞬间对你的动机和企图猜测出一万种。人们不信任彼此。

人们习惯了用一个国家的城市化水平来衡量一个国家的文明程度，我对此感到疑惑，在城市里，其实并无多少文明可言。假如文明和文化之间有什么联系，那我可以肯定地说，城市的文化微乎其微。现在我们经常把文化发展挂在嘴边，这说明文化出现了危机。

以西昌为例，西昌被凉山16个县包围，西昌本身以及周边16个县都有许多世居彝族，但是西昌的彝族文化也出现了危机。在我曾祖父的时代，没有城市，但是跟他说保护彝族文化，保护彝语，让毕摩文化和火把节纳入非遗保护，他们会很纳闷，为什么需要这样？因为那时他们的文化看不到危机，没有文化危机，就不会有保护文化的概念。全世界没有人会说保护英语，因为英语不需要保护。

城市森林里的娱乐生活乏善可陈，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人们释放压力的方式是在KTV或类似场所喝酒唱难听的歌，KTV的音响震耳欲聋，毫无艺术可言。平时最多在公园里乏味地散步，周末到郊区走走。游乐园里修一点动物的雕塑，玩一些远离大自然的游戏。城市的娱乐生活充满了愚蠢，浮躁的愚蠢。

在公园里，人们砍掉原来的树，在树木原来生长的地方修树木样子的钢筋水泥木桩，并称之为艺术。在人行道两边，人们种上一模一样的树，让树长得一模一样，哪棵树稍微长得有点个性，站姿稍微与众不同，它就会被连根拔起，重新种上一棵听话的树。在花园里，人们按照花的品种分开种，哪个区域种哪种花，分得明明白白。郁金香在左，康乃馨在右，白的在东，红的在西，紫的在南，黄的在北，分得一目了然。以此类推，如果一朵花混进了别的花之中，它就会被立马清除。

我们宣扬展现个性，却又让树长得一模一样，楼房修得一模一样，街道修得一模一样。我们宣扬团结交融，却又把花种得各自为政，泾渭分明。我去过多个城市之后，发现许多城市是没必要去的，去过一座大城市，就约等于去了全国90%的城市。

在城市森林里，我总是找不到自己的定位，不管走在哪座城市，都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这让我想起一句诗：他们看见我骑着马走进城市/消失在灯红酒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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