孑旻/洪少云/刘建国/孟萌/江枫/程志强/野山/赵忠义/北辰/叶潇/余瑶/山妮/隐士公/月牙/潘以默

◎灯盏（外一首）

文/孑旻（陕西）

一盏灯收起一间老屋的黑夜

几十盏灯收起一座村庄的黑夜

成千上万盏灯收起一座城市的黑夜

一些还没有被收起的黑夜，它就收起了我

我的淹没从一盏灯失修开始

到几十盏灯集体短路

再到成千上万盏灯瞬间熄灭

我就开始想！我的老屋，我的村庄，我的城市

还会不会有一盏灯为我收起黑夜

◎上山祭

在重石，出村的人是幸福的，留村的人也是幸福的

他们上山有两种方式：一种是走，一种是抬

水生哥的父亲是幸福的，儿子在城里当官

是村里第一个读书出村的人

那些年，他用肩挑背扛走上山，供水生哥走出去

前两年，水生哥用一口杉木棺材，把父亲抬上山

◎那年狼

文/洪少云（安徽）

那年大雪封山

在早上洗衣服的人们

遇见狼，两大两小

片刻的惊慌失措后

村庄醒了，男人们敲锣打鼓

传说中的狼

饿得皮包骨头的狼

拖家带口的狼

一如丧家之犬的狼

光天化日下的狼

从清晨跑到晌午

从河滩跑到田野

拖着由锄头、扬叉、石头组成的队伍

因恐惧而起的低嚎

被周身的雾气砸到泥坑里

最终血在雪地上洇染

突出的眼珠盯着东方的群山

那里，是它们生的希望

周边的人群一片欢呼

围拢商讨分配方式

那年

他们，像狼

◎景观

文/刘建国（辽宁）

从乡下来的一堆土

在小区的花园做成了一块土地

泥土里遗留的种子和根须

使花园诞生了由

玉米草野菜

组成的景观

老园工很犯难

把它们拔下来有些与心不忍

不解决掉又无法栽植玉树明花

花园要的就是景观

老园工索性请示他的老板儿子

老板儿子微微笑道：

咱们来到城里

它们也跟来了

我让村里来的农民工

把它们挪栽到别的地方吧

这么大个城市

需要各种各样的景观

当然就有它们活的地方

◎陌路

文/孟萌（山东）

木房子的头顶横陈着高架桥

广告牌招摇，时代的皇冠

花色纷繁

抒情的方式

农人无法找出修辞

习以为常的星光与旷野

浩荡的汽笛明确他们的错误

秋日火燫

怎地也擦不着呼啸的生活

找到木房子的时候

已经离题千里

高架桥那么长，折了几折

磨碎了棉质的衣裳

一只鸟落在红灯上

亲人们排着长长的队伍

我们之间的热烈

还要等信号灯的颜色

再暗一些

◎泪

文/江枫（上海）

朴素的月光

从枝丫间隙漏了下来

我用双手这般小心地接着

我松开，它们迅疾漏了下去

不带一点迟疑

从你的眼眸

我读到了温暖，和

蔓延在掌心的铭文

失聪的人啊

雨水替你们感受

这尘世中的流言蜚语

在这场盛大的极昼极夜中

所有的词语，都一一回温

只有每滴泪是零度

我无能为力

怎样尽是枉然

◎下雨了

文/程志强（河南）

下雨了。云朵压得很低

我赖在夏天的某个公园里不走

雨滴落在树叶上，花瓣上，石头上

发出的声音，都是方言

一只虫子待在一棵树的腋下

巧妙地逃过了一劫

我和雨声达成了共识

在雨中，让我像一棵树一样

尽可能邀请更多只虫子

来到我的身边

而那时，我才意识到，雨滴和虫子一样卑微

一场雨没有淋湿的地方

正是夏天的痛处

在雨水里漂浮的影子，收拢了一个人

一辈子的烟色

下雨了，雨比云朵更低

没有风

我把自己举起

◎落尾城没有城

文/野山（贵州）

宋家坝不是坝，人也不姓宋

瑶山丫的人不是瑶族，是仡佬族

文家坝的人也不姓文，大多姓盛

落尾城在文家坝对面

落尾城没有城，是山

落尾城隐匿着历史

历史是鞭，把落尾城

从南宋一鞭子甩过来

挂在黔之北渝之南，疼痛

向东是金佛山，大佛在远处，金光灿烂

向西是傩城，福禄寿喜财，五星闪耀

石人山，石梁子在中间

剿匪，故事紧张激烈

落尾城是鞭子上的一个节

在山巅可以极目四望

上落尾城的路不好走

蒙哥大军终于此

历史的蛛丝马迹

风化在陡峭山路

云都寺占据有利位置

俯视芸芸众生。远方

声声木鱼，刺破苍穹

苍山茫茫，一段往事不堪回首

撕杀的呐喊声，煙没在历史里

真相，踩着羊肠小道

喘不过气来

落尾城很高，历史很远

◎正宗的和不正宗的（外一首）

文／赵忠义（湖北）

老婆怀孕了

妈要我去买两只正宗的土母鸡

因为不识得正不正宗

我请教了一下食堂里的老杨

他吿诉我

惟有鸡爪磨出老茧的、乌黑的，才是

我这才想到了

勤劳

也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在农贸市场

我庆幸我救了两只不正宗的土鸡

但当我买齐青菜、喜头鱼转回时

很快发现

那个鸡笼子里面已剩下寥寥无几

我问师傅，你咋这么快就卖完啦

师傅“嗯”了一声：

“今天托你的福，沾了点运气

碰上两伙办喜事＂

我突然意识到：

正宗的，

先死

不正宗的

一齐死

集体死

◎半截石头

在一堆废墟中

我发现一具瘦骨石

有多个孔

极像一个人头

整个身子都深埋地下

颈断处

长出一朵蘑菇

它极力地向上窜

仿佛要撑成一把伞

为这块石的头

遮风挡雨

◎青草

文/北辰（河北）

喊回蹂躏过我的风

再来一次试试？这回我不低头

绊风一个跟头

这只是小小的惩戒

叶片似刀。如果我动了杀念

就算再大的风，也能把它开膛破肚

◎病与药的传奇

文/叶潇（湖北）

1

病在肌肤。病在腠理。病入膏肓。

说这三句话的人，是千年前一位名叫扁鹊的神医

我觉得这三句话像一首循序渐进的诗

包含了浪漫、现实和深刻的哲理

说完这几句话的扁鹊

像一个真正的诗人一样飘然而去

留下一个无比尊贵的病人

独自一人发着无药可救的脾气

扁鹊对病的诊断很准确

但扁鹊从不宣称自己有包治百病的药

不像千年后的医生

无论大病小病，都要配上大包小包昂贵的药

2

以前的医生都很会看病

除了扁鹊，还有一位医界的代表叫做华佗

他们背着一个小小的药箱，就可以周游列国

医院，哪怕躲在一个角落

也要建设一个要多大有多大的医药仓库

我只能通过一些记载，用简单的逻辑去推理

今天的人，比古代的人更喜欢大把大把的吃药

3

还有一位不太争气的医生名叫鲁迅

读了几年医学专科，也没能开一个像样的医疗诊所

在治病救人的医学界混不下去以后

偏偏写了一篇名气很大的文章叫做《药》

把蘸着人血的馒头，描写成一副起死回生的药

我不知道鲁迅同志的这篇文章

算不算得上是一个正式的处方

反正直到今天，我看到的每一个鲁迅签名

医院里医生的签名一样龙飞凤舞

更没有人知道，鲁迅开的这副药

对症的病人到底是哪一个

所以鲁迅写的这篇《药》

一直被认为是一个医生堕落了

写了一篇神神叨叨的小说

4

从古至今

一直有各路神通广大的人物

在寻找着长生不老白日飞升的灵丹妙药

他们相信太上老君的八卦炉里

一定有一副让天下人都梦寐以求的药

他们从不问自己的病究竟是什么

所以扁鹊要被杀，所以华佗要问斩

所以要让学医的鲁迅

煎熬一辈子，也开不出一副对症的药

5

还好。很好。非常好。

我参加了很多健康养生的专业课

养生导师们就是这样对我说

今天的我，吃着各种各样的药

有补钙的。有补血的。还有补肾的。

有清热的。有降火的。还有安神的。

今天的我，把每一个日子

用各式各样的药，搭配得无比幸福

因为再没有烦人的神医

来为我诊断，我也不需要知道我的病

是体虚衰弱，还是气盛上火

◎在菜场

文/余瑶（湖北）

1

菜场第一个门面

像玉石小店

摆放着几段白玉藕

几捧碧玉莲子

每次嗅到熟悉的香甜味

先目礼，再嘟囔着离开

小时候常泅水去采摘

一篓一篓地馋个饱……

……吃青菜好，吃青菜身体好

绕道走向青菜摊，像条菜虫

2

冯仁姣脸上的杯子

盛满醉人的酒

逢人就送上一杯

好像如今做酒不用粮食

只用菜汁勾兑，她在摊位上

永远堆放着五颜六色的笑

看见就想起她的招牌小白菜

价格和鱼差不多

无公害品牌魅力四射

伸出手，尖着指，捻进塑料袋

嘴里念叨——吃素好——吃素好——

3

总是觉得手上没分量

咬牙返回肉摊，从案板上

选了一块较好的

像研究彩霞石

翻来复去后，轻轻放下

又有不舍感

重新用力拿起

瘪嘴老板斜睨着眼

对另一位顾客说

她吃素的

好肉，割不割

4

想彻底驯化肉食性

回归素食，回归佛性

几乎是不可能

我站到市场一角的鱼摊

鱼群在一方水池中

认真地寻找出路

一条青鱼，美丽流线型

我注视着它，脸上露出温柔的笑

尽管见了血会心尖痛

还是借了老板的手，背过身去

菜场是个巨大长方体建筑物

密密的人头在涌动，游弋

就像水池里的鱼

◎雨中（外一首）

文/山妮（湖北）

当我居住的村庄

正在经历着改变

拆迁。砍树。铺路。盖房子

这过程中

我家在二顶军用帐篷中居住了

一个夏天一个秋天

雨中

我收留了一只流浪猫

尽管雨中，帐篷内与帐篷外

没有多大区别

可雨，又落在哪个季节

不一样呢

除了让人心生怜悯外

也有意外惊喜呢

既然是雨让我有了收留之心

又何必在意是帐篷

还是别墅

◎童年的桑椹

它先是红色

再是由红变黑

再是只有老桑树上才有

记忆中

我家的桑园林不大

只有几棵少数的几棵老桑树上有

但足够淹没我和童年的伙伴们

一边偷吃着桑椹一边唱歌

只有被惊飞的鸟儿知道

湛蓝的天空下一片桑园里

有几个小伙伴心里充满吃到桑椹的快乐

只有桑椹知道

为什么果子要变黑以后

才可以吃出最甜的滋味

就像经历一些苦

苦过了。苦到没有办法再苦了

才知哪是甜

◎诗人

文/隐士公（山东）

已遣散了盘缠和前程

不再做赶考的秀才

返程那么遥远，风里、雨里

山一程、水一程

心里有三分薄田

远方种下立足之地

不过皎月妩媚，不走了吧

执一支瘦笔，蘸满山水

虚幻出无尽春色

也可在旷世中荡起涟漪

幕府里的小厮躲在门缝后面

竟走出许多气势

闺楼上倚栏的婵娟

“嗤”然一笑，多少带些寒意

而我，只是路过

◎在一捧康乃馨里

文/月牙（云南）

风，走来走去

女儿的小嘴

开在五月的康乃馨上

初夏的麦浪

高过我的头顶

吮吸着母亲的汗水

一只蝴蝶吻过额头

我也长出山茶花的模样

开枝，散叶

在一捧康乃馨里

闻奶香和蜜语

更多的是拾掇烟火

◎春天的最后一个夜晚

潘以默（浙江）

一定有这样的一个夜晚

它已被虚度

有个声音依然宛转

另一个人醒来，愉悦地

做好早餐，落地窗外

银杏林在回忆

所有的落叶，隐于晨雾

灰鹤已飞往

雪线上的群峰

肯定是这样的一个夜晚

它让我们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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