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第六十二期）

骆艳英｜西扆村

杨赪春｜朱古力

蒋立波｜到底有几个摩尔

步红祖｜一些海鸟在浅海飞着

何大金｜跳河的女孩

奈若禾｜世上有太多相似的山

如鹿切切｜当海域成熟时

一梦无痕｜长埭村纪行

丹阳｜碗

陆地｜城市：轻骑手

青桐｜分身术

寿劲草｜等待

苏波｜赠与，或离弃

丰寸｜致阿尔伯特·史怀哲

游金｜内巴蒙的花园

张壬｜在北京午夜的街上

西扆村｜骆艳英

西和扆，无论以本地方言

还是以官方语音念出这两个字

都不妨碍这两个有着相同韵母的汉字

并排坐在一起

从而组成安昌古镇一个村庄的名字

——西扆村

或许，声母只是用来辨别另外一座山的方位与形态

那传说中的帝王启的降生地——涂山

像古代书生探望闺中小姐

必然要被一块屏风所隔开

而困于画中的孔雀无法为他们的相见

提供更多的复眼

隐匿于韵母里的欸乃声

摇过渔火与波光构成的夜晚

仿似一架水车从淤泥深处捞起的回声

成为大禹走过家门口时的侧耳细听

其实，对于我来说

扆，仍然是一个陌生的字眼

像沿着河岸向你打开的半扇窗户

乌蓬船装不下的许多乡愁

在等待一块浅白色的黎明

铺展开水乡的衣领

.06.28

朱古力｜杨赪春

不只是象征派诗人用来赠予爱人的礼物

可可豆固有的阶级分化，有平民可以依托

剧烈的火焰替补焦香，焙炒先天不足

而马达加斯加，或加勒比海域

携带果香的贵族属性，与前者混种繁殖

优化平衡度，成为胃酸溢出饥渴的加速器

因味觉记忆苏醒，被禁止入侵小范围群体

塞洛托宁拯救腐朽气息的不良趋向

凝固凹槽掰开块状脱模的捷径，曲折

在不规则的创面口温里，为巧克力正名

如果需要一种重生，即便是虚拟的

朱古力的舶来体质可赋予其生命

尽管这是比较原始的别名，如中年女子的我

也需要适应于，一板一眼的陈旧与老套

到底有几个摩尔｜蒋立波

书架上摩尔的两本诗集，恰好被放到了一起

这并非我有意安排，而是纯粹出于偶然

我好奇于逃离了母语之后的两个摩尔

在一种完全陌生的语言中，会发生一场

怎样的交谈？她们是不是都有权宣称

代表摩尔本人在说话？这无法确定。我只能

在两本诗集里找到同一首诗，比较它们

各自的译法，不同的语序，用词，断句

有时甚至指向完全相反的意义，比如“桨刃”

划动的“水蜘蛛之脚”，把我们带往

一片未知的水域。这让我有理由怀疑

这到底是不是同一首诗，我甚至觉得那是

两个摩尔在争吵，尽管她们都在忍受

“在外语里变丑的样子”，但我不可能成为

她们之间的调停人。作为一名读者

我不得不忍受在两个译本之间左右为难

（莫非我就是波德莱尔曾指控的“虚伪的读者”）

当然，读者也可能是作者，一种大胆的僭越

按照更极端的说法，“阅读就是谋杀”

因此我愿意承认，我其实是在吁请

第三个摩尔的来临，那个只与闪电交谈的

塔顶修理工。而词语的酸性擦去的斑点

总是在为翻译辩护，如同所谓翻译

就是忍受原作的嘲讽，一种不可能的忠诚

*玛丽安·摩尔，美国著名现代派诗人，中译本诗集主要有《玛丽安·摩尔诗全集》（陈东飙译）和《观察》（明迪译）。《塔顶修理工》为其代表作之一。引号内文字分别出自摩尔、朱朱、波德莱尔、张枣。

.06.28

一些海鸟在浅海飞着｜步红祖

一些海鸟在浅海飞着。俯冲的情欲

一笔笔被自己影子描摹的弧线

也许这是它们力所能及的深谋远虑

或者是一种建立在一时趣味上的风格

而我确实是那只受惊吓的鸟

曾偶然地见过未涂抹任何油彩的裸体

一副剥光衣物的骨架秋波暗送

我飞逃，像一匹克服不了自卑的兽

沙蟹、贝壳和带刺的珊瑚丛

都有因微不足道而思想脱臼的语言

如果戴上一面上帝赠予的面具

神秘合唱，海浪就挺起成千雪白乳房

宣称一类叫做以身相许的爱情把戏

海鸟仍在浅海飞着，多像那骑着单车

漫无目的张嘴呆看过往路人的人

没有学会透视，也没有学会嫌弃忌妒

“什么都不信，不过是个比喻”*

*套用了歌德《浮士德》里“一切无常者，不过是个比喻”的句子

.07.07小满

跳河的女孩｜何大金

拐弯时经过一座桥，桥上挤了些人

他们齐齐的目光，像光的归巢，聚拢到一个点

有个女孩在江水中胡乱地挣扎

仿佛她想抓住那一束束无形的光，又一次次徒劳

救生圈被抛下，晃晃悠悠靠近女孩

像一个橙色的甜甜圈浮在生活的苦水之上

但似乎越飘越远，远到绝望

恍惚中她会不会再次回到家乡，看见

在铺满光的田间小径上，她用她的小脚

给地球盖的印戳，这是对她自我主权的确认

可生命！何时渗透进黑影

虽然“选择死亡是人唯一的自由”

就像亲手折断“一根会思想的芦苇”扔进水中

水声呜咽或是歌唱，它接纳着生死

向东流流向时间的腹地

阳光却拒绝，它用利剑射穿了那些恐惧的浪花

让水滴绽放缤纷色彩，它唤醒她体内的野兽

来反抗意识的暴君！

最后当警察一点点靠近，用救生圈套住女孩

将她重新带回，人世牢笼

还会有看守身揣一大串钥匙，叮叮当当走过

偶尔为她打开某扇门，又逐一关上......

不久，警戒线撤下，战战兢兢的树得以呼吸

桥上的我们放风结束，回到各自牢房中

天边落日正用自身的血涂抹出灿烂晚霞

世上有太多相似的山｜奈若禾

比如搜索“九峰”

远到成都，近到隔壁县到处都有

重名的山是没有前途的。但在我们小城

“九峰”是通俗世界的起点

周末，我穿过广场舞、日常偏见、晨吼者

避难的树荫，想到如果

按照星座的概率分布

每12个人中应该就有一个与我性格相似

可是从城东走到城西，没有碰到谁

与我一见如故

当海域成熟时｜如鹿切切

大海横躺于陆架上，石头垒起的城堡像一只

巨大的白鸽翘首以待，甚至感觉某一刻

就要飞出去了！——

翅膀遮天蔽日，听从同一种颜色的指令。

而“盘旋”本身的功能与

一根触发按键的手指无异。没人不想

回溯这片海洋最初的生命形式——

当时，一只蚂蚁即将产生意识，

一块心神不定的岩石正在自我训化

死亡刚找到一种新鲜的声响……

当它成熟，就张开巨形的漩涡，

试图将一切吞噬。鱼虾们在水壁上撕咬，

像一群省略号收割着或长或短的句子。

长埭村纪行｜一梦无痕

无数种植物带着各自的绿色

仿佛从想象中浮现

它们说:看似不真实的存在

更渴望拥有一个诗意的名字

鸟鸣中就有，把一些美妙之物放大

放到每一寸绿叶的间隙中

放到阴影闪烁的虚无中

那拒绝被占有的一切

暗示奔涌的溪水下水草柔顺的谦卑

在深潭布置的落差里没有犹豫

和畏葸不前的兢惧

只有雪花般的白色剔除了反光

那就是世间之水的本色

连密叶间漏下的阳光也在模仿

这光阴的碎片整日翻舞

迷茫是它一眼看穿的终点

我仰望如初生般的蓝天白云

它们也在天上看我

视若微尘或清澈的幻影

.07.03

碗｜丹阳

以内部的空——

容纳车厘子，河豚，以及酸甜苦辣

你越过生活的善恶伦理

无色无味，用来想象，投射

安放星海

如果继续端详，用闲暇春光

你的曲线无与伦比

满足眼睛和内心的欲望，并固化下来

物理世界完美的代言

你按自身界限确立规则

使事物顺从，成为你影子，没能逾越

你的边界，你的高度

而那些不软化不妥协的棱角

正在超越你的天空

还可持续深究——

譬如泥土，玉石，青铜，水晶，不锈钢

经过烧制，打磨，或模压

你以同一种名称存在

或者一个集体：蓝边碗，汤碗，铁饭碗

——面容相同、模糊

一只只姓名不详

然后被赋予：空洞或饱满

你身不由己

正如一双手随意的暴怒，或一次失手

碎裂，圆形打破

或是缺口出现：收缩你的宽容

无用之美隐遁

你离我越来越远

视野里彻底消失

就像此刻，被我用语言描述或定义

你无能为力

城市：轻骑手｜陆地

轻骑手从夜的边缘擦过留下划痕

驮着的神秘盒子

在傍晚蜘蛛网小道的睫毛和琴弦

穿梭食物在里面尖叫

像二十世纪俯冲山坡的自行车后坐

惊魂的少女

雨的嘟哝是明快和忧愁的

轻骑手用游戏和冒险的子弹之手

穿越乡村贫瘠的黑色素墙的叮咛

汗珠滴落迅速被喧嚣抹平

城市统一在它的重音里

所有地面覆盖物静止或移动着

以个体击败泥土

轻骑手捕捉傍晚空气

他被尘埃训练的奇异嗅觉

吸收了一小部分夜色

一些人在斑马线游动

疲惫落在雨中

轻骑手以他的倾斜角度

保持了城市的运动影像

他设置的线路许多的终点和起点

被童年的铁环点击

产生动人的经济学意义

他踏上电梯

他在Led广告的背景乐里摇晃

他俯首的耳穿越门与门之间

窥视的缝隙轻骑手不是轻骑手

他是一种物质到达另一种物质的

载体是赐予是“拿去”

是全心全意劳顿自己的“神”

他将存在的订单递给虚无

当夜更深我睡眼朦胧书滑落

空中传来惊雷般的轰鸣声

那一定是他

轻骑手在用属于深夜的重金属

回应深夜

谁也不能用一只横跨都市的大象

混搅飞蛾的视线

他说我是轻骑手

分身术｜青桐

阳光从天空倾直而下，雨是在另一些时候

你还会说天空永远触摸不到大地吗

一棵树，以花朵表达对春天的情愫

又在秋天

用果实和落叶谱写时间的挽歌

菩萨居庙堂，布施我以虚无的钟声，幽静

而把一阵叽叽喳喳

撒给门外空地上的几只麻雀

.07.09

等待｜寿劲草

我知道他的谎言

只说了一半

手段用了一半

我见到过全部。

时间骑在马背上，旅程劳顿

串起一个螺旋形

等待

我有充分的依据

.06.24

赠与，或离弃｜苏波

早晨，水雾，雨滴

某种物质正悄悄凝聚，一种耳语

于反复阅读中

你发现，你领悟

在重力的作用下

雨滴垂挂而不落，惊险的体操

不锈钢翻转，晾架重构

或水晶，或珍珠，或钻石

“那些高贵的事物于粗俗的背景中出现

于不确定中你绵密的哲学开始反思”

在等距离的属望中

你不能赠与我，我无法拯救你

搅拌机轰隆隆转动着

那些相容与不相容的物质聚合又离散

而时间自沙漏里消失

更多的沙子涌入你熟稔的键盘

.06.26

致阿尔伯特·史怀哲｜丰寸

从厚重的书卷，

麦粒挤出身子——

金色光泽的，阿尔萨斯的，

一粒借着死而结出许多子粒的麦子。

生长，生长，

在阿尔卑斯山麓的河谷地带，在透过巨大彩绘玻璃的明亮阳光下，在毛瑟歉意的微笑里，像野蔷薇一样生长。

拔节，抽穗，灌浆——

被一种奇异的力量牵引，

典雅的古堡给他典雅，安详的村镇给他安详，静谧的教堂给他静谧，

那像莱茵河水一样汇入的：

耶稣，巴赫，管风琴，热带医学……

伴随深刻的幸福与不安，

将那麦壳充满，融合，

以永恒的爱为内核，为胚胎，

并因重量的作用弯下腰，更接近土地与仁慈。

寻找，寻找，

从北纬50度到赤道，从欧洲到非洲，

从莱茵河畔到奥格威河畔，从阿尔萨斯到兰巴伦，

在更宽广的土地上，穿越田塍，板块，

一粒燃烧的麦子完成艰难的迁徙和对神秘召唤的回应，

并接受无尽的炙烤，雨淋，以及涂白的脸和羽饰，

给黑暗以光照，给疾病以治疗，

在水与丛林之间，成为自然之子的“奴隶”。

但是，那博大的内部，

手工打造的管风琴从来没有停止过演奏。

兰巴伦的河边，塘鹅和鱼鹰自由栖息，木瓜和鳄梨到处生长，

波纹铁皮和叶瓦屋顶的狭长房子像香蕉一样越结越多，

人们相互容忍像乐于挤在一起的羊群那样。

然后，麦粒落在地里死了。

在清爽的和风吹送下，

棕榈林里响起清朗深沉的钟声，

人和鸟都安静地聆听：

“凡想要保全生命的，必丧失生命；凡舍弃生命的，必得着生命。”*

*马太福音16章24-25节

.07.11

内巴蒙的花园｜游金

沙漠深处有内巴蒙的花园，是他带去天国的礼物

没有人见过这座花园。除了他天国的朋友

考古和盗墓的人马，都已被沙漠和烈日惩罚

内巴蒙此时却和他的贵宾，在那永恒的园中散步

池塘四周的纸莎草即不会太矮，也不会太高，刚刚够

越过的视线能看到，横陈在水面上的罗非鱼

这重生的精灵，是为内巴蒙的灵魂预备

它们与几只水禽平分了水域，后者不会被捕猎

可永享天国的好处。除了法老，还没有谁的棕榈树

比他花园的更高。作为值得夸耀的财产

还有椰枣和无花果，这生命之树，拥有自己的女神

她在花园的一隅，收集果实装进陶罐

人们在沙漠里游荡，以期有一天能找到那园中的陶罐

显然不能。这是内巴蒙的花园

是藏在天国的秘密居所。内巴蒙带着他的宾客

还在花园里狂欢，再也不必担心贪欲会受到尘世的刑责

晚宴的舞会进行了多时，裸体的乐师和盛妆的侍女都已沉醉

在北京午夜的街上｜张壬

在北京午夜的街上，某个衰老的我

独自安详地走着，空旷显得无比拥挤

红绿灯眨着疲倦的眼，它们指挥着

一种伟大而不可言说的虚无，突然间

一只松鼠般大小的老鼠，迅速穿过马路

它似乎自认为，已逃往命运的反方向

而我仍然不是唯一的路人，我看见

一个大声吐痰的人，那是拒绝歌颂的人

还有背对着我小便的人，他替羞耻

拉上拉链，一面在黑暗中飘扬的旗帜

如同波浪一样无尽地暗示——仿佛

我正慢慢走入，最逼真的那一个自我

.07.11

编辑：张壬

摄影：风鸣雨潇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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